陆云逍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桑绿枝此时的狼狈之态,而是遗憾于屋中那个生产的妇人:不管怎么做,竟然还是不能保住她的性命吗?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很难保得住?看来这是天意,即便身份尊贵如自己,据说身旁应该还有两个夜游之类的护体鬼神,却也终究不能逆转天意啊。
正遗憾着,便听夏清语恼怒道:“你这是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大呼小叫,让产妇听见,岂不是让她心生绝望?那才真正是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了。白薇,回去把匣子里的针线拿过来。”

桑绿枝身份也算是尊贵,何曾听过这样的呵斥?尤其是在夏清语面前,她就更不服和愤怒了,因冷笑道:“这话有趣,难道产妇不心生绝望,就能活了?如果这样,世上哪里还有死人?你若……”

不等说完,却见夏清语根本都不搭理她,匆匆便进了里屋,竟是直接就把她给晾在了这里。一时间桑绿枝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向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好半晌,她的身子忽然哆嗦起来。一双小拳头也握的死紧。

但她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过了许久,才把面上那份恼羞成怒的狰狞狠厉尽皆收起,平静转过身来,对陆云逍摇头苦笑道:“多年未见,她还是这个样子,不管如何,先派给人一大堆不是,显得她自己十分高尚,到时候即便事情做不成,人人自然也都感激她。”

陆云逍没有说话,但桑绿枝却知道他定然会认同自己的话,不然当日这小侯爷也不会冒着“落井下石宠妾灭妻”的名声毅然休掉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有这份推断,她自然也不会随便将此话出口。

白蔻这个时候终于赶了过来,却见白薇已经不见了,不由焦急四下望着道:“奶奶呢?白薇呢?”

朝云本来正在神游天外,听见这话却凑了过来,小声道:“奶奶进里屋了,进去之前吩咐白薇回去拿针线,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怎么?你在外面赶来,没遇见白薇?”

白蔻松了口气,摇头道:“是了,想必雨大,我没注意身边经过的人。”说完点头谢了朝云,便捧着那装着止血粉的大纸袋进了里屋。

“周嫂子,别灰心,没到最后时刻,你加把劲儿,小家伙这会儿一拱一拱要出来呢,你加把劲,肯定母子平安。”

夏清语在周梁氏身旁站着,不住给她加油打气,却见那妇人目中神采仍是渐渐淡了下去,艰难道:“夏娘子,我……我知道我是不成的了,只是孩子……孩子还有一口气,只要他能活,便是……便是把我撕成两半,我……我也没有怨言了,求您了……别管我,让我的……我的孩子……好好儿生下来,活……活下去……”

“孩子能活,你也能活。”

夏清语握住了周梁氏的手,一面看向产婆,以眼神询问。

产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做了四十多年产婆,不知为多少产妇接生,这其中因为难产丧命的,几乎就有三分之一。可以说,她是生产方面的权威人士,即便这是下九流的勾当,却也不容人质疑她的判断。眼前妇人分明没了活路,孩子要生下来也不知得费多少劲,那年轻娘子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如果是在平时,早被她厉声赶出去了。

然而现在,看着夏清语那双坚定的眼眸,产婆却不知为什么,竟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看见对方以眼神询问,她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出不来,除非……除非……”最后的话她没说出口,她相信夏清语能够明白。

夏清语的确明白了,沉默了一下,她断然道:“让我来。”说完她看向目光黯然的周梁氏,沉声道:“周嫂子,你信我,你一定能活下去,我能救活你。”

话音落,她松开周梁氏的手,见白蔻站在门口,白薇也赶到了,便伸手把那装着止血粉的纸袋接过来,然后来到周梁氏双腿之间,只见那婴儿头颅已经有小半露出产道,眼看再出来一点,整个人便可顺产而出。而此时周梁氏的产道一侧,已经撕开了一个恐怖的口子,鲜血正从里面源源不绝外涌,将厚厚的一叠白布都尽数染透。

“必须做决断了,再耽搁下去,孩子也要憋死了。”产婆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心里却是好生为难。先前她出去报告情况,那高壮男人就如同要把自己吃了似的,可以想见这产妇死了,对方还不知会如何愤怒,说不定就会打伤自己,所以即使周梁氏在她眼中生机已断,她却总还想拖一拖,期待着奇迹发生。

然而现在,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产婆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动手,却见夏清语想也不想,便拿起炕上已经被火炙烤过的剪刀,咬牙说了一句“周嫂子你忍着些疼。”然后她手起剪刀落,瞬间就在那产道另一侧又剪开了一道豁口。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房间内外,即便夏清语早有所准备,面色也不由苍白起来,暗道早知今日,应该早些配好麻沸散备用才对,我去啊,周嫂子不会活活儿疼死吧?可这个情况,我也没办法啊,只能当机立断不是?

她心中全是不能未卜先知的懊恼,浑不觉一旁产婆看着她的眼神已如高山仰止般的尊敬,暗道乖乖我的妈,这夏娘子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就连我这干了四十多年接生的老婆子,还不能如此利落剪下这一刀,她倒好,手都不颤的,妈呀这到底是个大夫还是个罗刹?这一刀可就要了这女人的命啊,她真一点儿都不在乎?

而随着这一刀剪开,周梁氏在极致的痛苦之下,下意识收缩了整个身体的力量,终于将小小婴儿那颗大头卡住的部分挤出了产道。

鲜血再度泉涌而出,有了这份儿滋润,再加上产道开阔,婴儿终于顺利产出。夏清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也不看那要命的小冤家一眼,直接把他递给了产婆,然后把纸袋里的止血粉倒出来,敷在那两道被鲜血染得模糊的口子上。

产婆抱着那个历尽艰难才生出来的婴儿,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下一刻,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屋内外,夏清语抬起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周嫂子,你听见了吗?小家伙哭的很大声,真不愧是长了这么大一个脑袋,将来必定聪明绝顶。”

周梁氏黯淡的眸子中猛然就亮起一丝神采,费力的扭过头,产婆会意,忙把那小婴儿递过去给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悄悄盯着夏清语:那道撕裂伤和被剪刀剪开的口子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她不信这世上还有能止住这样大出血的止血药,倒是听说过有那医术极高明的外科大夫,可以缝合这样可怕的伤口,然而女子贞洁大如天,产房又是污秽不堪之地,有哪个女人会为了苟活便让男人看了**?又有哪个大夫肯踏进这污秽之地为女子缝合**?更不用提那些极高明的外科大夫也不会来他们这小山村。

心中虽如此想,然而看着夏清语镇定的面孔和没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产婆不由自主就在想着会不会发生奇迹。而在周梁氏两腿间忙碌准备的夏清语并没有注意到产婆的期望,她只是仔细用棉布吸取渗出的鲜血,将止血药粉一层一层敷上去,同时用手探查着产道的情况,确定没有其它导致**大出血的因素后,方大大松了口气。

“如今咱们家可是有一位真正身份高贵的贵客,寄住在周大爷家的那个年轻公子哥儿,是京城寿宁侯府的小侯爷,文探花,武状元,周大嫂你也该知道吧?这孩子出生时能有这样的贵人在房中相守,必定得诸神庇护,将来高中状元,为官做宰都不在话下,周大嫂你可别犯糊涂,这会儿腿一蹬,将来那凤冠霞帔,诰命夫人难道要让孩子的后娘去做?”

随着夏清语的话,周梁氏的目光从震惊猛然就转成了坚毅,她的手紧紧抓着被子,咬牙道:“没错,我得活着,我不能让这孩子落到后娘手里……受折磨……”

见周梁氏的语气忽然有了力气,夏清语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其实周梁氏的撕裂伤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坏就坏在她来的晚了,先前大失血已经造成这女人的身体极度虚弱,如果不让她燃起旺盛的求生欲望,即便伤口能够缝合,也未必真的就能救她性命,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劝慰和对将来的美好幻想,为了让周梁氏燃起坚定活下去的欲望,夏清语甚至连自己最痛恨的渣男都拿来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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