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惊风
漕帮的总坛在什么地方?”孙淡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就他所知,漕帮虽然是一个江湖帮派,却不是什么黑社会。如果真要类比,同欧洲中世的行会倒有些相似,乃是大运河上的脚夫、行船人的一个社团。日常替往来商船扛活、保镖过活。

漕帮有帮众十万,多是大运河沿岸的失地农民和城市居民。组织松散,人员混杂,并不算是一股值得重视的政治、经济力量。

否则,以中国这种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治社会,这种脱离于官府管制的民间力量早就被国家暴力机关给彻底剿灭了。

实际上,地方官府在施政时有不少地方要借助漕帮的力量,诸如赈灾、漕运、税收,都需要漕帮的人手。

漕帮众多是底层贫苦百姓,不过,一旦混到帮主、长老、堂主一级,就算抄着两只手玩,一年下来也有上万两吃红。不少漕帮头面人物在家乡建房买地买店铺,做地了大地主大商贾,也在场面上行走。

因此,并不像孙淡以前所看过的武侠小说上那些帮派人物,选一个固定的地点开山立寨。若真那样,就是同朝廷公然作对,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说起来,还有什么比国家力量更强大的帮派呢?

听到孙淡问,韩月回答说:“漕帮的几个话事人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分别居住在扬州、镇江、无锡、淮安、徐州各处。”

作为一个前锦衣卫生的特务头子,韩月来淮南之前也动用了以前的关系,搜集了不少江南的情报。

“当今的漕帮帮主姓汪名古,四十出头,现正在镇江经营航运。”

孙淡有些烦躁:“镇江啊,一天时间你让我去镇江是不是有些为难人。我且问你,风火龙现在何处?”

韩月知道孙淡心中着急,忙回答道:“若说起这个风火龙却是淮安人,乃是漕帮年纪最大的一个长老,威望极高。是汪古的师叔,当年汪古师傅去世的时候,本该他做帮主的。只可惜,此人行事狠辣,又心胸狭窄。漕帮最后选了待人宽厚的汪古做了首领。为此,风火龙一直心怀不满。他的宅子位于离淮安城三十里处的风家庄。风火龙是刀法大家,据说甘必达来淮安时同他也切磋过,打了个平手。”

“这个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对杨阁老说出一天之内拿到证据的话来。我想问的是,如今风火龙在不在庄子里,还有他的四个徒弟是不是也在那里。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坐实了王恕和甘必达的罪名。”

韩月道:“老爷你也不用担心,我听人说明日是风火龙五十九岁大寿,在庄子里摆下寿宴,到时候整个漕帮的坛主们都会过来为他祝寿。到时候,他和他四个徒弟都会在。“

孙淡心中一喜:“如此就好,一个都跑不了。”

韩月:“老爷,漕帮都是亡命之徒,要不,调大河卫的军队过去剿了他们?”

孙淡沉吟片刻:“军队肯定是要调动的,不过,漕帮人多势众,若贸然开去,见人就剿,未免影响太坏,再说,那五人我们是一个不识,若到时候走脱一人,事情就麻烦了。”

韩月:“是该找个认识着五人的人去认一下人。”

孙淡心中一动:“我有个主意,方唯不是认识漕帮一个叫什么小刀的人吗,那人又是帮主汪用的徒弟,应该认识风火龙他们。这样,你我还有方唯先进庄子找小刀,让大河卫的士兵驻扎在庄外,以烟火为号,到时候,一声令下将庄子团团围住拿人。”

韩月大惊:“老爷,您身份尊贵,怎么可以亲身犯险。”

孙淡:“怕什么,我不过是进去认人,又不是上阵厮杀,到时候我躲在一边就是了。”虽然以孙淡的性格,这种危险的事情他是肯定不肯去的。可是,此事实在要紧,还是亲自守在那里为好。大不了到时候表明自己的钦差身份,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得罪我这个朝廷大员,就不怕被诛三族吗?

事情就这么定了,可为了保险,韩月还是请孙淡贴身穿上了当初山西商人送过来的黄金索子软甲。据说,这件软甲是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为了讨好孙淡,老西儿们花了上百两银子。

这件软甲很薄,却不轻,重约三十斤,穿在身上还真有些难受。说是黄金索子甲,其实就是用无数个钢环织成的铠甲,中间混着人的头发。因为用的是胡人的金发,整件衣服看起来金光灿烂,很是漂亮。

可孙淡一想到这些头发都是从白种女人头上剪下来的,心中就有些发毛。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忍着恶心穿了上去。

当初他也试过这件衣服,对上冷兵器,还真是刀枪不入,当然,如果碰到火枪,他也没办法。不过,火枪受到国家的严格控制,私人拥有火枪就是谋反大罪,想来漕帮也没这东西。

如此,孙淡也安心了。

至于方唯,一听孙淡说已经将王恕和甘必达二人扣押了,心中十分感动。一听孙淡说让他去寻小刀,自然是义不容辞。只要能为父亲报仇,她什么也不怕。

第二日一大早,孙淡带着方唯和韩月坐了船向风家庄行去。在距离风家庄六里地的芦苇荡子里,大河卫的两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埋伏了很长时间,只等看到烟火信号就杀将出去,将庄子团团围住。

韩月并不知道方唯是女儿身,即便知道,他也会装着不知道。

三人就这么坐在一艘小船上默然无语地朝前方行去。沿途水上有不少小船穿梭,船上的人都身材壮实,做江湖人打扮,一看就是去风火龙那里拜寿的漕帮中人。

船走了半天,前方几里地的河边有好大一片庄子,一派富贵气象。船家指着那片庄子说:“那就是风火龙风大爷的府邸了。”

孙淡心中赞了一声,这个风火龙真是有钱啊。这次若将他拿了,把风府一抄,用来赈灾倒是一大美事。

船逐渐多了起来,小小的河道也拥挤起来。

孙淡朝方唯递过去一个眼色,方唯会意,问旁边一条小船:“请问,小刀今天是不是来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清脆,传出去好远。

还没等旁边那条船上的人回答,就有一个声音传来:“谁寻我,谁寻我?”

觅着声音看过去,却见隔了两条船,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站再船头看过来。

此人生得很是结实,大概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皮肤已经被风吹日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嘴巴一张,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今天穿着一件漂亮的绸衫,可不知道怎么的,总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哈,读书人,原来是你!”小刀发现是方唯,大笑起来:“怎么,混不下去了,想到我家风太师叔这里来混上一餐?你们读书人不是都要脸面吗,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听他说得讨厌,方唯气得面色发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半天,才抹了抹嘴角咳出来的唾沫,怒道:“谁来讨口了?”

孙淡不觉摇头:这就是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小孩子而已。

“哦,不是讨口,你一个读书的,我们漕帮可都是水上混饭吃的,咱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你跑过来做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小刀突然住了嘴,目光落在身边身后的韩月身上,眼睛亮得好象一把出鞘的钢刀:“你是谁?”

小刀的武艺本也算不错,虽然比起韩月他们来来差得天远,可常年在一众好手中厮混,目光比起常人来不知道要毒辣多少。

如今,河面也拥挤起来,船来船往,小船也被荡得起伏不定。可这个背插双刀的汉子的身体却如钉子一样钉在船上,稳得如同已经同小船融为一体。这样的武艺,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

此人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跑这里来?

小刀心中一惊,不觉问出言询问。

“小刀,休要无礼。”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小刀身后传来:“把船靠过去。”

“是,师父!”小刀点了点头,提起船家手中的长蒿在水中狠狠一刺。身下的小船劈开波浪从船与船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来,瞬间就停在孙淡的旁边。

这一手行船工夫当真惊人,又听到小刀喊“师父”孙淡心中一凛:汪古来了,家伙可是当世第一大黑社会头子啊!

“砰!”小刀如同一只豹子一样跃上孙淡的船,大概是脚下使了一个千斤坠的法门,直震得小船一阵摇晃,然后锐利的目光刺进韩月的瞳孔。

船上的人都有些立足不稳。

韩月知道小刀是在向自己示威,脚下一用力,那条小船却神奇地定住了,一圈波浪从小船四周扩散开去,河面上响起了一阵船只相互碰击的声音。

“这小子!”孙淡心中苦笑,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孙淡只觉得一阵亲切,不觉想起以前读中学时的日子。

“哈哈,船上那为先生休要气恼,小徒玩劣,乃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不严。”一个身穿普通棉布袍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直接走到孙淡身边,一拱手:“在下漕帮帮主汪古,还请教。”

此人身材颇首,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人,可浑身上下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利索劲。

孙淡见他一上船就找上了自己,不觉在心中夸奖一声:这家伙好眼力,知道谁是正主子。

他拱了拱手:“在下孙正,山东丝绸商人,来南方行商。听说今天是漕帮风长老的寿辰,特意过来贺喜,也算是结个善缘,将来在大运河上行走,也方便。现在遇到汪帮主,真是不胜之喜。”

汪古却微笑道:“孙先生远来是客,不用如此客气的。再说,我看孙先生仪表不凡,定是非常人。漕帮不过是一群在大运河上讨口的苦哈哈,能认识先生也算是我帮的荣幸,哪里还敢说要行方便的话,没得笑掉了天下人的大牙。”他在河上打滚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见孙淡气度不凡,说话时的言谈举止,那派头比起知府和河道总督还大,定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再看他身边那个背插双刀的汉子,也是武道大家。可在这姓孙的人身边,却做奴仆打扮。能使这种家奴的人,还会是普通客商吗?

可他跑大运河来做什么呢?

因此,汪古的态度恭敬起来。

他笑着道:“大运河算什么,在先生的眼界里不过是一条小水沟,先生志在大江大海,还瞧得起我们这一亩三分地?”

这已经是在试探了。

孙淡自然不肯说出自己来意,指着方唯说:“帮主还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普通商贾,今后也会在淮南走动。这一段大运河好象是风长老掌管的,我这个方兄同你徒弟小刀有旧,还想请他引见一下,也好和风长老认识一下。现在既然有帮主在,自然是最好不过。”

汪古还是不肯放松:“孙先生,你们山东最近几年可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什么大人物。”

“说起山东,第一流的人物自然是东海孙静远,当朝状元公,听说过几年就要做宰相,如今,孙大人正在淮安城中。孙先生是山东人,又恰好姓孙,难道是会昌侯孙家的人,有或者你就是孙静远,今日出来微服私访?”

孙淡哈哈大笑起来:“汪帮主说笑了,我若是孙静远,还用巴巴儿跑这里来拜会风长老,若真要见他,直接派个衙役过来传他就是了。”

汪古失笑:“却也是。”

说话间,船已经到了风家庄的自家码头,就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迎上来,对着汪古“帮主,帮主地叫个不停。”

汪古朝孙淡一拱手:“孙先生,你我相交甚欢,马上就吃午饭了,风师叔已经摆下了午宴,等下还请你赏光出席。”

孙淡点点头:“好说,好说,帮主请。”

汪古临离去的时候对小刀说:“小刀,你陪下孙先生他们,我与风师叔有要事商议,你就不要过去了。”

“是。”小刀听师父让自己应酬孙淡和方唯,心中忿忿,脸色难看起来。

小刀引着孙淡三人去客厅坐了片刻,喝不了两口茶,就有家丁过来说:“小刀哥,午宴开始了,各坛的堂主和贵客们都到了,风长老和帮主请你们过去就坐。”

“好,这就去。”小刀冷冷地看了方唯一眼:“读书人,咱们过去吧,开饭了。”

方唯气得脸色发白,孙淡倒无所谓,起身:“走了,吃饭了。”

等到了大厅堂,里面好生热闹,起码有三十来人,看样子,整个漕帮的上层人物都来了。还有不少人做地方缙绅打扮。

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好不片刻,汪古就和一个壮实汉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大堂。

小刀指着那个壮实汉子对孙淡说:“那就是我家风长老风太师叔了,他后面跟着的四人就是风长老的四个徒弟,风东,风南,风西,风北。”

孙淡心中好笑:东南西北都来了,打麻将吗,整一个四方会。

不过,正主都到了却是正好,等下正好全数拿下。

想到这里,孙淡朝韩月递过去一个颜。

韩月会意,悄悄地摸出烟花,正准备找个机会溜出去放信号。

汪古等人已经就坐,那风火龙举起杯子:“各位帮中兄弟,各位地方上的父老乡亲,风某在淮南这么多年,全靠大家帮衬,总算吃了五十年平安饭。多的话就不多说了,还请饮了此杯!”说完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为长老贺喜!”众人纷纷端起杯将酒干了。

孙淡正要端杯子,却听到身边的韩月在他耳边小声道:“酒有问题。”

韩月什么人,锦衣卫特务,什么样的江湖伎俩没见识过,端起杯子一看,又嗅了嗅,就发现其中有些不对劲。

孙淡心中一惊,悄悄将那杯酒倒在袖子里面。

“好好好,果然是好兄弟!”风火龙一声长笑:“再来,再来。”

又敬了众人两杯。

三杯酒一喝进肚子,突然间,孙淡身边的方唯突然低呼了一声:“我身子怎么软得厉害!”话音还未落下,头一歪,就栽倒在地上。

“读书人,你怎么了?”小刀觉得奇怪,正要伸手去拉,可一阵酥麻袭来,他趔趄一下,也倒在了地上。

“十香酥骨散!”小刀一声大叫。

大厅堂里顿时乱了起来,紧接着,到处都是倒地的声音,不断有人倒地不起。

“有奸贼!”

“来人啦,来人啦!”

不片刻,厅堂里就倒了一地的人。

孙淡和韩月各自递了一个眼色,同时假装昏迷倒地。

只风火龙师徒五人、汪古还端坐在椅子上。

“哈哈!”风火龙大声长笑起来,猛地站起来看着坐在身边的汪古喝道:“帮主好功夫,竟然能坚持到现在。可惜啊,可惜,我这十香酥骨散吃了下去,就算是一头牛,也站不住。我看你还能挺多久?”

汪古神色不变,却一声大喝:“风师叔,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我漕帮德高望重,真要做这个帮主,说一声就是了,师侄难道还敢同你抢这个位置吗?”

风火龙冷笑:“帮主不帮主我倒无所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帮主自然是你的。而且,我漕帮也会更加红火风光。”

汪古听到这话,一声厉喝:“风火龙,私盐一事休要再提。我们漕帮虽然是江湖帮派,可赚得都是苦力钱,像走私私盐这种杀头买卖,咱们可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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