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到过全真的威名,一说起全真,除了想起丘处机、王重阳,就会想起金庸先生的小说。在金先生的射雕三部曲中,全真已经被他神话成天下武林的正宗,藏龙卧虎之地。
可眼前这间不大的道观和市侩的道士,还是让孙淡大觉失望。可是,人家王真人好歹也是全真掌教,怎么说也是道教的两大宗师之一,在没看到他之前,孙淡还是有些敬畏的。
但眼前这个高大的中年道士还是让他大跌眼镜,如果他有眼镜的话。
估计是常年在外云游,身体锻炼得极好的缘故,王真人看起来相当之壮实,身体的健壮程度比起冯镇比不逊色多少,走在楼提上,踩得楼板咯吱做响。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楼上走来。
他五官端正,皮肤显出一种健康的红润,下颌有一丛漂亮的长须,如果能够精心打理,倒也是一把美髯,风一吹,自然有“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的感觉。只可惜这个王真人实在太邋遢了,下颌的那把漂亮的胡须里面又是油渍又是泥垢,都裹成一团打结了,看得人心中发麻。
不但胡须如此,他那一头乌发也搅成一团,年糕一样顶在头上,若不是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还真以为他头上顶着的是顶帽子。
至于他身上的道袍,也看不出什么什么料子,本来又是什么颜色。相比起他身边的铁道人,王真人倒像是一个乞丐,半点仙风道骨也谈不上。
同铁道人压低声音不同,王漓说话的声音很大,中气也足,又或者他本就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事无不可人对言,也不怕被人听到自己说些什么。听到铁道人的抱怨,王漓哈哈一笑:“小杨学士乃海内第一名士,他的朋友自然也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人家肯赏光在我们道观盘恒一段日子,也算是我们白云观的荣幸。没准这个士子在我们这里写出什么锦绣文章,传了出去也是一段士林佳话,对提振我教的名声也大有好处。铁监院,你乃是修行中人,依你这种心性,只怕要与大道无缘了。”
铁监院有些汗颜:“掌教师兄教训得是,不过,若满京城的士子都跑我们这里白吃白住,只怕为弟这里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王漓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如果真有那一天,当是我教声威大振之时,又怎么会为柴米油盐这种小事而操心。师弟,你在修行上没有天分,为兄这才让你掌管俗务,却不想你在俗务上也没有襟怀没有眼光,格局不够,成就也有限得很。”
孙淡在楼上听得心中一阵赞叹,这个王漓果然不是凡品,能够做到全真掌教的,无论是在做人做事还是眼光气量上都颇为宏大,倒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如此说来,这次白云观是来对了,只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答应帮自己那个忙,或者说做自己未来的盟友。不管怎么说,都得要试上一试。
王真人又教训了铁道人几句,直说得那铁道人开不了腔,这才问:“来的那人是小杨学士推荐的,可有信?”
孙淡就听见铁道人忙道:“有封信……”这个时候,二人已经拐进楼道口拐角处,孙淡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可王漓的声音依旧清晰传来,很富于穿透力:“哦,果然是杨慎的字迹,记得前年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在临摹解缙的字,你看这一钩,这个字的间架结构,就是借鉴解学士的。对了,这人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二人从楼梯拐角转了过来,上了二楼,出现在孙淡和陈榕面前。
陈榕慌忙行礼:“见过王真人,见过铁道长。”
铁监院自然不会理睬王秀才。
王漓手中正捧着杨慎所写的那封信,铁监院指了指孙淡,介绍说:“这为就是杨学士介绍过来的,名字不知道,他只说姓孙。”
听到这句话,王漓猛地抬头,眼睛一亮,突然大笑起来,一步走到孙淡面前,就大声道:“孙淡孙静远,王道人我可算见到你了。贫道正在云游天下,本打算过两月才回白云观的,可上月,贫道突然心血来潮,知道观中要来贵客,就提前结束旅程。现在好了,总算见到了孙大才子。”
听到王漓喊出孙淡的名字,不但铁道人吓得神色大变,连孙淡身边的陈榕也惊得一脸地激动,禁不住叫出声来:“什么,孙兄就是孙静远?”
这二人的震惊各有不同,孙淡是年轻一辈读书人中最优秀的人物,有坊间传言,孙淡将是小杨学士的衣钵传人,是接替小杨学士的新一代士林领袖;而铁道人则听说孙淡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正德的智囊,不是帝师胜似帝师。
在以前,他们都认为孙淡这么大名气,肯定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大才子,这太让人意外了。
孙淡嘴角微微一翘,拱了拱手:“见过王真人,还请教真人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王漓将那封信折了,递给铁道人,大声道:“小杨学士什么样的人物,他的朋友能是普通人物吗?寻常人要求他一副墨宝,虽千金而不可得。能够让他写这么长一封信的人,又姓孙,孙静远的名字已呼之欲出了。”
孙淡也大笑起来,点点头:“在下正是孙淡,叨扰白云观这么长时间,白吃白住,又在这里看白书,倒让真人笑话。”
“里面聊。”王漓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边随着孙淡进屋,一边道:“静远先生在我在这里白吃白住看白书的时间越长,我白云观的名气越响亮。你这样的贵客平日间请都请不来,你能过来,乃是我白云观的一大幸事。不过,听小杨学士说,你的书法造诣颇深。这样,你离开白云观的时候就留一副墨宝给我观做镇观之宝吧,将来你一旦入阁为相,老道也可以拿出来向人炫耀。”
孙淡倒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孙淡倒也能写几个字,虽不怎么精妙,却也算工整。”
“过谦了,你那字若只算工整,这世上其他人写的字都算是涂鸦。休说别的,择日不如撞日,老道我也能画些花鸟虫鱼。这样,我画点玩意儿,你来题字。”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孙淡就到了书桌前,铺了纸,沾了墨就要落笔。
可大概是因为太急,竟落了一滴墨汁在纸上。
“咳,出师不利,换一张纸来。”王漓烦恼地叫了一声。
孙淡笑道,“别换,这么大一张上好宣纸,若丢了也怪可惜的,真人不妨就着这一个墨点画几个蝌蚪上去。”
王漓眼睛一亮:“好想法。”也不迟疑,提起笔就着那个黑点画了一个蝌蚪。
他在书画上本有高深造诣,这一笔落下,那只蝌蚪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在纸上摆着尾巴,圆润地游动。
一口气画了十几个蝌蚪,王漓这才将笔放下:“静远,该你来题字了。”
孙淡也不推辞,提笔在上面上道:“蛙声十里出山泉。”
“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单几个蝌蚪,本不算什么,也没什么趣味。可静远这字一题,却赋于这副画一种悠远气韵,倒颇有几分道气。”
二人都抚掌大笑起来,竟有知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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