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诚看清面前的小萝莉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歉。

原来是权宝雅。

“我……我知道。”“我……我知道。”

“那你先说。”

说话几次撞车,顾诚绅士地谦让了一下,示意权宝雅先说。

权宝雅深呼吸了两下,解释道:“早上打你电话你没接,担心你误飞机,才跑来看看。”

昨夜是权氏兄妹帮顾诚开的房。她早上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昨夜的前台女服务员,报了顾诚的房号,说客人有可能宿醉,女服务员便允许开门查看。

然后惊醒了噩梦中的顾诚,闹了个大乌龙。

“我没事了,她确实是我朋友,你出去吧。”

顾诚把碍眼的女服务员打发走,拿起手机看了看,才上午9点多,不急。

还有几个陌生的未接来电——应该就是权宝雅的了。

他顺手就把号码存了。

等女服务生走远,权宝雅也渐渐从面红耳热中恢复,知道顾诚并不是有意轻薄,原谅了他。

“你刚才是……噩梦么?渣男是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你就理解为,我曾经做过些对不起人的亏心事,就行了。”

顾诚有点尴尬,但并不打算掩饰。

既然重活一世,就要坦荡做人。

当然了,他坦荡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对方是个孩子——他从来没把她当女人看,所以没什么不能说的。

“别管我的事了,说说你自己吧。一大早打电话干嘛?总不会特地来叫早的吧。”

权宝雅咬了咬嘴唇,说:“有些心事,我好犹豫,没别的人可以商量。”

顾诚很惊讶:“你在公司里那么多朋友,不都可以商量么。”

权宝雅叹了口气:“这事儿偏偏不能和公司里的人说——你要不是离开了,我也没勇气问你。”

“那你昨天……”

“昨天我哥在,不方便说。”

“行,那就说说吧。”顾诚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听着。

“还有四个月,我就要出道了,社长想和我签顶格长约。我哥劝我别,说长约坑人;将来如果我大红了,分钱会少——你觉得呢?”

“合同的事儿啊,容我想想。”

顾诚对法律并不专精,不过恰好上个月他为了逃离公司,特地研究过。

所以,也算是现学现卖。

东夷法律对艺人合约期的保护,主要体现在两条。

首先是法定最长经纪约期限只有7年。其次是未成年人由家长代理签的合同,在本人成年后可以要求重签一次。

此外,在实际操作中,合同到期之后还有一年续签缓冲期。

权宝雅还是13岁的小孩子,理论上S-M想束缚住她的话,可以签到2005年11月5日——也就是她19周岁生日的时候为止。

“还是签长约吧,公司压榨不了你多少的,你家也不差钱。”顾诚稍微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和她亲哥相反的意见。

但是权宝雅听了之后,却反而松了口气,让顾诚看了都觉得可爱。

“你这孩子,本来就想签到19周岁的吧。还来找我求安慰。”

权宝雅委屈地说:“人家是听说,社长为了捧我,筹了30亿(夷币)的宣发费。我要是再不肯签长约,有点没良心,怪不好意思的。”

顾诚听了,竟然有点肃然起敬。

这种颇有古风的想法,后世的他几乎没见过——

互联网让世界扁平,但也让“义”字渐渐消逝。

人与人之间带着人味的志同道合,渐渐被钱与钱之间冷冰冰的媾合所取代。

艺人的包装,本来就是风险很大的投资。广告费大把砸下去,艺人实力不过关、最终红不起来的例子比比皆是。

搁十几年后的华夏,圈子里到处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捧不红的X甜”之类的谚语。

考虑到权宝雅说李社长为捧她筹了30亿夷币,这份知遇之恩就该顶格签个长约。

“没想到你这么明理仗义,倒是小看你了。”顾诚爱怜地摸摸权宝雅的脑袋。

“可是,我还未成年,爸妈都觉得哥哥比较懂。”权宝雅说着,叹了口气,求教道,“所以我就想,你口才比较好,能不能教我一套道理,我好回去转述给爸妈听,说服他们。”

未成年人的签字,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权宝雅的合同,最终还是得监护人签字才算数。

“原来你是来求教个说辞……让我想想。”

顾诚心说肯定是那天上外语课的时候,自己的口若悬河,导致妹子觉得他无所不知。

他斟酌了一番措辞,很快有了思路。

“最近这两年,或许是经纪公司扶持SOLO音乐人的最后黄金期了。你肯给公司签长约,让公司看到收益,将来公司才会更多地扶持SOLO艺人。

如果公司捧红了你,你却跳槽,就会把公司逼进从此只敢扶持、压榨组合的地步——那么将来的后辈,都算是被你坑了。就算法律上你没有错,但是史笔如铁,何必呢?”

“我……我没听懂,为什么是‘扶持SOLO音乐人的最后黄金时期’呢?还有我签不签长约,会有那么大的影响么?”

权宝雅直接吓懵了,没想到她的选择,还会被上升到历史高度。

顾诚心里,却是明镜也似的。

历史上,最后一批辉煌到爆的华夏、东夷歌星几乎都是2000年以前出道的,最晚不过2002年。只有扶桑国,因为盗版打击非常严厉、对互联网音乐的压制比较狠,所以这方面比华夏和东夷更古风一点,还能红几个中岛美嘉之类的新世纪歌姬。

互联网的寒冬期,恰恰是个性音乐的春天——因为网络股被集体胖揍,盗版源单靠盗版站的广告费都活不下来,大批倒闭。让传统唱片业反而苟延残喘了两年。

而历史上等到2003年之后互联网春天再次来临,实体唱片业终于迎来了永远不可逆转的毁灭性打击。

然后,东亚各国此后20年再也没有出过和周洁伦、蔡依琳、权宝雅、滨崎步那个级别的SOLO巨星了。偶尔有销量人气很高的,也都是昙花一现,或者是从组合里先混出头的,不可能达到周洁伦那样持续登顶十几年。

这番“预言”顾诚不能和权宝雅说,但是其中的道理可以说。

权宝雅听得很仔细,似乎感同身受,还有点小伤感:“为什么互联网发达了之后,经纪公司就会开始只扶持组合、不扶持SOLO了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顾诚拉开窗帘,让早春的阳光洒进来,背对着权宝雅说:

“很简单,传统唱片业时代,经纪公司有很多可以钳制艺人的资源。比如唱片厂、线下铺货渠道。艺人哪怕想背叛大唱片公司,背叛成本也会很高。这种情况下,经纪公司就比较敢于在艺人身上投资宣发资源。

在文学领域,也是这样。纸质书时代,发行商可以通过书号、出版社、印刷厂、书店渠道等环节,钳制作家,所以作家基本上不会红了之后就漫天要价。

可是,网络时代之后呢?这个社会会变得扁平化,人们可以听电子音乐,可以看电子书。网民根本不需要唱片厂、印刷厂、出版社、书店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精神消费品。经纪公司也就不能用那些过时的渠道资源要挟艺人了。

艺人只要被捧红,合同到期完全可以甩开经纪公司单干。资方也不傻,既然知道艺人翅膀硬了合同到期肯定会闪,自然不会花钱捧SOLO了。

而组合就不一样,组合的招牌是属于经纪公司的。哪怕艺人红了,人走了,组合的名字是带不走的,公司还能往组合里塞备胎、塞其他同质化的艺人,把组合重新撑起来。所以,组合是互联网时代经纪公司对抗娱乐业人合属性下降时,资本方天然的反射型自卫。

代价就是,从此那些有个性的、有不可替代核心竞争力的天才,不会再被资方容忍——资方需要的,是随时有备胎可以换的九分女歌手,而不再是惊世的绝顶天才。”

权宝雅花了很久消化这段话,饶是她早熟懂事,依然心里难受了好久。

顾诚知道这有点残忍,但是他必须点醒对方。

“你不懂股市和经济,我就不和你多说,你只管记结论:我觉得互联网寒冬很快就会来了,有可能会持续两三年。

换句话说,今天你和S-M公司签了长约、让他们看到‘哪怕互联网时代来了,世上还是有不少和古代一样讲义气的绝世天才’,那么未来两三年的互联网寒冬里,说不定他们还会良心发现,再捧几个有桀骜才华的SOLO音乐人。

如果你背信弃义了,就有可能导致公司彻底提前黑化,然后再也不相信SOLO的人品,沦为一个组合机器——那样,你今天的‘不义’,就堵死了未来几年出道晚辈的路子。你觉得你忍心么?你希望将来被人作为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而记住么?”

“不希望!”权宝雅攥紧了小拳头,略义愤地说,“我回去就这么说服爸妈,给我签到19周岁——可是诚哥,我真的觉得你好懂好懂,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腻害?”

“傻孩子,吃苦吃多了,就懂得多了。”

顾诚很是欣慰,见时间不早了,就开始收拾行礼。

他想了想,从身边的小本子里撕下一张纸片儿,写了一串字符。

“这是我的MSN帐号,以后如果我在华夏,你有不懂的事情要问我,就上网问好了,省点儿国际长途话费。如果你不习惯,发邮件也行。”

权宝雅小心翼翼默念了两遍,然后把纸片收好。

两人下楼,把房间退了,顾诚护送她回到韩东路的家。

权宝雅走到电梯口,又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

“咋了,还不快上去。”

“你胖了,回家记得称一秤。生意要紧,身体更要紧。”

“有……有么。这都看得出来?”顾诚有点心虚。

“我对胖瘦眼光很敏感的——你起码胖了5斤。”

说完,权宝雅就像小鹿一样逃进了电梯。

“至于么……我又不会因为你说我胖了就殴打你。”

顾诚无奈地自嘲了一句,然后就近在清潭洞地铁站上车,赶去仁川机场。

他准点登上了汉城飞京城的航班。

下午3点半,已经出现在了“大黄易”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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