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回到学校,被学生辅导员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她临场弃赛,并且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非常没有体育精神的表现,并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实在有辱七中的形象。为此,桔年认真做了书面检讨。
没有了他们的比赛仍在继续,韩述和陈洁洁由于他们的弃权轻松闯进四强,又侥幸在半决赛中获胜,最后拿下了全市混双亚军,为七中争得了荣誉。

颁奖典礼不日在市体育馆举行,凡是进入前八的选手均可获荣誉证书。桔年和巫雨虽然走得不光彩,但毕竟还是把一个红本子拿在了手里,同时,每人均获20元奖励。桔年说,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韩述作为两项比赛都闯进了前三名的选手,在那天获得了无尽的荣光,颁奖的时候桔年只看到韩母,不见韩院长,但是想来一向望子成龙的韩院长这一次定会对儿子多一些认可。

颁奖过后,大家各自散去。脖子上挂着硕大的机械相机的方志和多事地叫住了桔年。

“哎,谢桔年,别走啊,还有你的搭档。好歹你们跟韩述那一组曾经是对手,合个影怎么样?”

“这个……不用了吧。”桔年勉为其难地说。

“留个纪念嘛。大家同学一场,反正以后毕业了,也未必凑得齐……韩述,过来吧,人家陈洁洁都答应了。”

韩述一脸无所谓:“拍就拍,有什么?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桔年偷偷瞄了巫雨一眼,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何必让别人笑话小气呢,桔年想了想,就点了头。

于是方志和便俨然一个组织者似的招呼着四人站拢到一块。桔年的左边是巫雨,韩述被方志和推到了她的右边。

韩述的脸上还有那天被羽毛球打到的淡青色淤伤,不过已经变得很浅。也许是这个让他不自在,他手臂撞到桔年,整个人一脸的别扭。

桔年看了他一眼,他没好气地说:“谢桔年,你站过去一点儿,挤到我了。”

明明是她先站在那里的。

不过桔年也不跟他争,沉默地从他身边走开,绕到了巫雨的左手边。韩述寒着脸,并没有填补她走后的空隙,方志和便催促着陈洁洁站到了巫雨和韩述的中间。

桔年、巫雨、陈洁洁、韩述,从左到右,四人一字排开。方志和在对面摆动着镜头,嘴里啧啧有声:“赏心悦目啊赏心悦目,韩述,你应该拿着你那把肯尼士球拍,手胶上有大家的签名,那才有纪念意义!”

韩述不耐烦地说:“我说你拍就拍吧,事儿怎么那么多。”

方志和干笑两声:“艺术,我是为了艺术,洁洁,你往左边靠一些……对了。”

桔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察觉到巫雨动了动,她微微侧身,余光正好看到中间的两人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相握。

“看镜头,看镜头,我数一,二,三,笑!”

桔年朝镜头露齿一笑。1997年,画面从此定格。

后来她拿到了照片,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四个人里笑得最灿烂的一个。

拍完照片,巫雨说跟桔年一块走,桔年推脱自己肚子不舒服,让他先走,不用等。她有眼睛,看得见陈洁洁欲走还留的期待,也许这期待也是巫雨的,她很知趣。

在女厕所磨蹭了半天,桔年才走了出来,她担心又碰上巫雨他们,故意选择了走体育馆的侧门。

无奈躲过了星星,躲不过月亮。下了那十几级台阶就是侧门,在那里,桔年遇上了韩述。

她本打算装作没有发觉,自己走自己的,但韩述显然不习惯装糊涂。他玩着自己的球拍,跟在她背后说:“谢桔年,你不觉得遇见认识的人也不打招呼很尴尬吗?”

桔年回头:“哦。嗨,韩述,你也在这里啊?”

韩述说:“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明白的,陈洁洁他爸妈叫我看着她,我才不做电灯泡……对了,我采访一下你,请问你现在心里作何感想?”

他用球拍的拍柄模拟麦克风递到桔年面前:“难受吗?嫉妒吗?想哭吗?还是你一贯都这么伟大?”

“别闹。”桔年伸手轻轻挡开他的球拍。

“憋得不辛苦?我今天心情好,倒是不介意听你哭一场的。”

桔年本不想理他,看到他右脸的青痕,心里忽然一软。

那天她气极了,下手确实太重,不管怎么样,出手伤人都不是桔年愿意做的事情。以韩述的脾气,竟然也没有找她算账,还真让人有些意外。

“你的脸还好吧……对不起了。”她闷声说。

韩述摸着自己的脸:“你还好意思说!有你那么心狠手辣的女生吗?我爸够残酷的了,下手都从来不打我的脸……”

被打屁股的韩述顿时让桔年忍俊不禁。

韩述见她笑了,口气也软了下来,再不像先前那般尖酸刻薄。

“都肿了一块,说话吃东西都疼……不信,你摸摸,啧,你摸摸!”

“不,不用吧。”桔年吓了一跳,笑着回避。

韩述不管这一套,抓着桔年的手就往自己的伤处贴:“不摸摸你就不知道你有多过分。”

桔年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无奈拗不过韩述,手指终于触到了他的脸颊,滚烫地,发了高烧一般。

“嘶……”韩述引着她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按了按,“摸到了没有……你也真下得了手。”

这是桔年第一次听到韩述低声细语,宛在耳边。

他的手,他年轻的面庞,他亲昵的埋怨,无一不充满了暧昧,那种感觉让桔年强烈的不自在。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回撤,眼睛难堪地看着别处。

当她的手终于如愿地摆脱,韩述好像也轻轻地“咳”了一声:“上次你也踢我来着……”

“那里我可不摸!”桔年情急,说话也不经细想。

韩述半晌哑口无言:“你这才是流氓呢。”

他的脸红晕未散,偏装得道貌岸然,唯有一双眼睛出奇得亮。桔年想,他也不是什么坏人,有的时候,更像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

“我要回去了。”她加快脚步。

“等等,我还没说完,让你跟我搭档你不肯,现在后悔了吧,要是我们联手,说不定冠军就是我们的。”

“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了。”

“喏,这个给你。”

韩述把自己那把肯尼士的球拍递到她手里。

桔年愣愣地接过:“给我,为什么?”

“这把球拍是我初三时第一次在市级比赛中拿名次后韩院长送给我的,他从来就没舍得给我什么好东西,这还是第一次。每回打得好成绩,我都带着它,给你,那是提醒你,让你天天后悔这一次不跟我搭档呢。我再让我妈给我买把好的去。”

桔年看着那球拍,手胶上遍布他一些好同学、好朋友的签名。韩述的人缘是不错的,可怎么看,这也不该是个轻描淡写就送出的东西。桔年拿在手里,忽然觉得它重逾千斤。

“这我可不能要。”她忙不迭地把球拍塞回给韩述。

“给你就给你了,你唧唧歪歪什么?”

“这球拍挺有纪念意义的,你应该留着。”

“有没有价值我说了算,你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把你的拍子给我,我们就扯平了。”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互送东西啊?”

“那你送给那个巫雨的球拍又是出于什么了不起的原因?”

“……谁告诉你的?”

“这你别管!”

“他是他,你是你。”

韩述忽然就变了脸:“我有什么不如那个羊痫风?”

桔年的脸顷刻煞白。她和巫雨小心翼翼护着的隐痛,被韩述如此粗暴地撕开。

“你怎么知道?”

韩述撇嘴:“之前还不确定,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真的了。你别忘了,我妈是脑外科的大夫,那天巫雨的反映,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难怪你们火烧屁股地要弃权,是怕人知道他得了那个病吧?”

“行了,韩述,别说了好吗?”桔年央求道。

“他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说来让我听听?我妈说,这种病可是没办法根治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听哐啷一声,那把球拍让桔年用力地摔下了台阶。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往台阶下跑。

“站住!”

那把球拍是韩述的心爱之物,即使在平时,自己也是珍而重之,不轻易让人碰的,如今却被她如此轻贱地扔了出去,还是为了那个人,让他心里如何能够不恨。

“谢桔年,把它捡起来。”

桔年背对着他,似乎笑了一声。

这更激怒了心高气傲的男孩。

“陈洁洁不知道他有那种病吧?”

桔年难以置信地回头,那眼神像刀子似的剜在韩述身上。

“去啊,给我捡起来。”

他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谢桔年细声细气地说:“好,只要你愿意,捡一万次都可以。”

后来的后来,韩述忘记了很多东西,可这球拍还记得它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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