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回答得迅速,丝毫不管其他人,只看甄爱,“别管他们,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伊娃蹲在一旁无语,要不是带着摸过尸体的手套,她真想扶住额头,你们这公然在犯罪现场“谈情”真的合适么?

他既然诚心邀请,她必定欣然赴约。

她说:“第一点很容易看出来。死者的衣服上有很多的灰尘和褶皱,这个教室虽然有散乱的桌椅,但摆放很刻意,不像有打斗的痕迹。”

贾丝敏轻哼一声,这点大家都看得出来。

“第三点我没注意,但你说了之后,我才恍然大悟的。”甄爱不邀功,很诚实地说,“刚才看现场就觉得违和。明明有过剧烈的挣扎,死者的头发却梳得很整齐。”

话音未落,大家都愣住,齐齐看向死者的头发,梳着马尾,一点儿没乱。这太诡异。

言溯一动不动看着甄爱。她今天也梳着马尾,但今天是忙碌的一天,婚礼,临时牢房,电影院……她的头发松散了一些,边缘浮起一层细细的茸毛……

言溯漠漠挪开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转移了注意力,这不科学!

甄爱补充:

“她被脱光吊起来,背后还用刀刻字,看得出来凶手对她不屑一顾。他脱掉她的衣服,应该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可他把衣服整齐地摆好了。而且……”

众人的目光又刷刷扫向那堆衣服,言溯:“而且什么?”

甄爱咬咬唇,略微尴尬,但言溯的追问给了她鼓励:“最后脱掉的是内衣,可内衣反而被塞在衣服的最里面。就好像……他在潜意识里,想给安娜遮羞一样。”

甄爱习惯性地抓抓头发:“一面藐视,一面又安抚;这就是我觉得违和的地方。我想不出缘由,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一定是这里来过好几个不同的人。”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吊扇呼呼转动的声音。大家都恍然,这么一说就很清楚了。

言溯动动嘴角,眼睛里闪过笑意:“表现不错。”说着拉下左手的手套,上前一步,拍拍甄爱的肩膀。

再平常不过的鼓励,甄爱已经习惯。但琼斯等人的眼珠差点儿掉下来,那个身体接触会死星人居然主动碰别人?

伊娃看着,笑了。

贾丝敏低声哼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定那内衣就是放的顺序不一样而已,她就以此看出凶手的心理?真武断!”

伊娃扭头,脸色平静:“你不了解S.A.吗?即使是一种现象,他也会想出多种可能,然后剔除。你气愤又悲哀的不是这种现象和可能性的关系,而是你一开始就没有看出那种现象。但甄爱做到了。”

她扭头看向甄爱,又笑了,“他们两个能够互相理解。”

贾丝敏喉中一梗,要反驳什么。言溯又说话了,却是对甄爱:“还有呢?”

“至于死亡时间……”甄爱有种直觉,安娜的尸体好像经过冷处理,可她在这些人面前不能说,刚要说不知。

言溯替她说了:“我懂了,这个跳过。”

喂,这样秀心有灵犀真的合适么?

甄爱舒了口气:“有两个奇怪的地方。我刚才在下面注意到,只有这个教室有窗帘,且全部拉着……”

贾丝敏立刻道:“当然,凶手又不是傻子。杀人过程中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甄爱没正面回答,继续自己的话:“再就是,灯是什么时候开的?”

贾丝敏噎住,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安娜被吊了一两个小时。天是黑的,如果亮着灯,学校管理员早就发现了;可齐墨说他一睁眼就看见光亮中的尸体。

那,灯是谁开的?

夜风掀开窗帘吹进来,贾丝敏觉得阴森森的,毛骨悚然。

言溯放好手机,摘下手套,说:“去第一间教室看看。”

甄爱一愣:“你认为那里是案发现场?”

“要不然你以为尸体和书包一样,可以背着到处跑?”言溯瞥她一眼,“他们换地方,或许不是因为想转移警方注意力。而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甄爱理解了:只有第二间教室有窗帘。这样的话,尸体吊得那么高就不会在第一时间被人发现,转移尸体的人需要的是时间差。

众人去了第一间教室,很快就怀疑那里很可能是案发现场。桌椅虽然摆得很整齐,但地上明显清扫过。琼斯用对讲机叫楼下的法证人员上来。

言溯四处看看,没什么异常,仪容镜子完好无损,只是门后边满是灰尘的角落被人踩踏且摩擦过,墙上还有什么东西击打的痕迹。他把那两处交代给琼斯,便去了第三间教室。

现在,是时候见那群熊孩子了。

教室里守着几个警察,四个大学生排排坐着,看上去忧心忡忡,但也算镇定。反倒是看到言溯时,明显紧张起来。

甄爱察觉到了异样,却不明白。

言溯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东西给你们看。”说着调出安娜背部的照片,举到他们眼前,学生们同时惊愕地瞪大眼睛,满脸骇惧,像见了鬼。

言溯收回手机:“这就是你们当年隐瞒的凶手留言?”

年轻人们很快恢复平静,低着头互相交换眼神,却没一个开口。

伊娃:“隐瞒?什么意思?”

言溯回答她,锐利的眼睛却又平又直盯着学生们:“我一直怀疑他们害怕的并不是什么讨债或是父母政敌的迫害。在留言这一块,你们撒了谎。”

一伙人全垂下眼睛,不看言溯。

撒了谎?

面对质疑,凯利最先开口,语带讥诮:“先生,两年前你可不是法证人员。”言外之意谁都明白,当年法证人员确实拍到玻璃上的字。

言溯:“我看过,用手在玻璃的水雾上写的,对吧?”

戴西抬起头来,又低下去:“是。凶手写的。”

“帕克死时在浴室。蒸气很浓,照理说水珠会缓缓凝聚流下来,让字迹模糊。但我记得当年的照片里,没有。”

言溯说完,在场的警官皆是一愣,几个学生看似镇定,却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脊背。

“罗拉死的那天,你们在外面找了15分钟才回到车里。那时车内的热气都散了。重新回来在车里待的时间很短,玻璃上怎么会有雾气?用手写在车窗玻璃外边?那天的雨一直都没有停,会马上把字迹冲走。”

十几个人的教室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玻璃上原始的字迹是用一种更牢固的方法写上去的。比如说,透明的薄蜡。”

甄爱一愣。

确实,蜡能让水自然排开却不会被冲刷。

几个学生还是表面镇静,一声不吭。

琼斯猛地拍脑袋:“当年有个做法证的小伙子说,案子里有点奇怪,说玻璃上有不成形的蜡的痕迹。我以为是玻璃上原有的。原来是你们刮了,改了留言。”

甄爱无语。案子的细节往往是最关键的。如果当年言溯不是通过证词来推理而是接触得更多,学生隐瞒的秘密早就被挖出来。也不会到今天,又死了一个人。

言溯分析到此,学生们脸色变了,但还硬着嘴一句话不说。

过了不知多久,托尼咬牙道:“不!我们没有,或许是凶手换留言了。再说,你没有证据。”

这句话说到了关键,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我们没有。”

“心理素质不错,我很欣赏。”言溯点点头,找了把椅子坐到他们对面,长腿交叠,语调闲适,“在正式开始之前,告诉你们两个事实。

第一,我是行为分析专家,我可以从你们的语气语调停顿,眉毛眼球嘴角脸颊的动作,手指肩膀身体脚掌的移动,还有一系列细节上,看出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第二,我是密码分析专家,迄今为止还没遇到我看不懂的文字或图案。所以,”他摇摇手机,“你们认为我需要多少时间看懂这句话?”

几个学生全谨慎而怀疑地看着言溯,在他说了这番话后,他们全都静止。眼不转手不抖,连头发丝儿都不动了。

戴西鼓着勇气,喊了句:“与其在这里观察我们,你不如去找真正的凶手。”

言溯淡淡道:“长大了两岁,智商还是停滞不前。凶手?不就在你们中间吗?”说着,朝做笔录的警官伸出左手。后者立刻把记录本递过来。

齐墨颤声:“你……你要做什么?”

“陪你们演一场电影,叫无处遁形。”言溯翻开笔录本,补充一句,“电影时长不超过半小时。”

几个学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周围的警官全屏住呼吸。

甄爱知道,一步一步,言溯在不动声色中,击溃他们的意志。

言溯慢条斯理看着。

寂静的夜,这一方光亮中,时间拉得极度漫长。

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施加在学生们身上。

“先……凯利。”言溯抬眸,凯利闻言下意识地咬了牙关,自然没逃过言溯的眼睛。

“根据笔录,你下午一点到五点半在你的新公司工作,有员工作证。”

凯利答:“是的。”

言溯看他:“很好,没有撒谎。”

这话反而让凯利更紧张,言溯一眼记住了证词,已不用垂眸看纸,而是盯着他,很快开始下一问:“五点半到七点半,你回到家里洗漱吃晚饭,一个人。”

“是的。”

“撒谎。”言溯不顾凯利略显惊慌的眼神,再问,“七点半到案发,你在电影院看电影?”

“是的。”

“没撒谎。”言溯的这句话再次让凯利怔住,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凯利还在怔愣,言溯不轻不重地说:“不过我敢打赌,你身上带着电影票,可你不记得电影的内容。”

凯利脸白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旁边有位警察递过来一张电影票,正是凯利主动拿出来做不在场证明的。

其他学生之前看着凯利交出来,现在看凯利的脸色便知道他的确不记得内容,一下子全警惕和恐慌起来。

“不记得内容不要紧。”言溯云淡风轻,“那你应该记得今天有没有谁伤过你吧?”

“没,没有啊!”

言溯点头,“请解释一下你右手虎口处红灰色的伤是怎么回事。”

凯利猛地一震,光速遮住手,嗫嚅道:“烫,烫伤。”

而甄爱和伊娃早就看过去,有点儿红,更深的是灰白。不是烫伤,是冻伤。春天,局部冻伤?

经过这一轮,学生们全部脸白了,个个如临大敌。

言溯幽幽地看着凯利半晌,居然没有追问,而是往椅子里靠了靠,淡淡道,

“下一个,谁先来?”

甄爱听出他语中的倨傲,忍不住会心一笑,哼,和言溯玩,你们太嫩了。

言溯话说完,却没一个人回答。

经过刚才对凯利一番简短又尖锐的询问,大家都紧张了,没人愿意更没人敢答话。

言溯的目光缓缓从他们脸上滑过,手指慢慢敲打着本子,发出一下一下的轻微击打声。甄爱很清楚,他想事情时从来都是静止的,没有动手指的习惯。声音是敲给对面这群学生听的。

甄爱真想知道他还有多少种不动声色的施压方法,或潜在,或凌厉。

言溯的目光先落在戴西身上。

他看她一眼,近乎命令:“把你做笔录的内容再说一遍。”

戴西坐直了身子:“我下午一直在家里写实习报告,五点多的时候洗漱化妆,七点出门去参加朋友的party,一直到刚才给齐墨打电话,才发现出事。”

“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言溯食指轻拍着本子的硬板壳,深茶色的眼眸里含着洞悉与桀骜,戴西明显承受不住他的注视,对视不到一秒就赶紧低下头。

“我唯一想质疑你的是……”他顿了一下,语气清冷,“你说的话和笔录上的一模一样,句型,语法,单词。戴西,你在背书吗?”

他从来便是这样。表面看着清淡无害,实则跋扈嚣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别人的心理压迫到尘埃里去。

戴西浑身一颤,扯扯嘴角:“因为事情比较简单,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所以很好记住。”

言溯没有深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戴着丝巾和蕾丝手套。”

戴西赶紧取下来,露出有些许擦伤的脖子和手掌:“找朋友借的。我在聚会上被人推搡着摔了一跤,可以找人证明的。”

言溯点点头,又说:“你这身衣服很新。”

戴西调整一下坐姿,笑笑:“因为参加party,就买的新的。”

言溯不看戴西了,转而瞥向托尼:“笔录上说,你要准备心理学考试,所以一直在社区的图书馆复习。”

托尼坦然地点头:“图书馆应该有人看到我的。”

“人对陌生人的记忆会有偏差,看到你不等于你任何时候都在。”言溯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犀利道,“据我所知,那个图书馆离这里只有5分钟的路程。”

托尼一愣,收起了之前轻松的语气:“是很近,但我是临阵磨枪,每分钟都很宝贵,就没有过来。”

言溯默然半刻,眼神往托尼的手上一闪:“你的手指割伤了。”

甄爱看过去,托尼的食指尖上确实有一小道伤口,不细看发现不了。托尼低头看,恍然:“哦,被裁纸刀划了一下,不要紧,就没用创可贴。”

言溯不问了,眸光一转看向另一边:“齐墨,到你了。”

齐墨被点了名,愣愣地抬头。

甄爱看过去,这才发现几个大学生里,表情最奇怪的就属齐墨了。他不算特别镇定,也不算特别紧张,表情很是僵硬,像是不受自己控制。

甄爱思索半刻才明白过来,要么他是真的吃了药,现在还处在药物的作用之下;要么他就是极度擅于伪装。

但她相信,言溯一定辨别得出来。

言溯问:“笔录上说,你今天一下午都在看心理医生,然后回家吃的晚饭?”

“是。”

“之后呢?”

齐墨避开他的目光,呆呆地盯着地面:“我吃了药才出门,路上遇到托尼,他在星巴克喝咖啡,说晚上不去见安娜了。我也不想去,就返回家睡觉。可不知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

言溯盯着他,眸光幽深:“可笔录上说,你晚饭后出门时吃了药,路上觉得不太舒服,到了高中学校后开始头晕目眩。”

齐墨眼睛又直又空,盯着言溯,语气幽幽的却很专注:“啊,是我记错了。”

这种精神病人一样又阴又惧的眼神看着让人发毛。

可言溯脸色淡的像水,平平静静地迎视着齐墨。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钟,他才淡然挪开目光,看向托尼。

后者理会了言溯的意思,看看齐墨,迟疑了好一会儿,说:“齐墨和我是,是昨天傍晚遇见的。今天并没有见面。”

他的意思是……齐墨的精神有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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