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它呆看了几秒,百草俯下头,对着草莓轻轻呵了口气,用手指擦拭着。阳光照耀在它上面,红红的很诱人,亮晶晶的,闪着光芒,看起来竟和全新的一样。
将头发揪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百草将草莓发圈戴上去,心里忽然像满了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转回身,她准备走回去,却看到沈柠教练正在同若白说话,若白还没来得及擦汗喝水,后心的道服湿黏黏地贴在他的背上。

“若白师兄。”

目送着说完话的沈柠教练离开,若白听到了百草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语不发地接过毛巾和水杯,她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

“训练结束后,你再多加训一个小时。”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边,眼睛淡淡扫过她头发上的那只草莓发圈。

“好。”

百草点头,并没有多问加训的原因。

“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哦!”训练课结束,沈柠教练一走出练功厅,晓萤急匆匆地抓起东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对百草喊,“万一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去拿很难弄到手的补习资料去了,千万别说漏嘴啊!”

“……”

百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晓萤又交男朋友了?”林凤笑呵呵地收拾东西,把毛巾之类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好一阵子没见她这么急着走了。”

应该是吧。

百草边把散落在垫子上的脚靶收拢在一起,边想起课间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男生偷偷塞给晓萤一张纸条,然后晓萤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希望今天晓萤不会回家很晚,其实她跟范婶一样,都担心晓萤回家太晚会不安全。

“你天生佣人命吗?整天替她干活,到底是你打工还是她打工!”身边传来不屑的声音,没等百草错愕地抬起头,光雅已经板着脸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训练厅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变得晕红起来,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辉。百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从背包里拿出两根粗粗的类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当若白半蹲下来,将其中一条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脚踝的时候,她不解地问: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出腿之前,你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先跳一下再出腿,这个缺点沈柠教练已经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无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说,继续将两根牛皮筋分别系紧在她的左右脚踝。

百草脸有点红。

是沈柠教练发现了她这个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会先有一个小的跳步。有经验的对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时机。她练了很久试图改掉,可是似乎身体已经养成了惯性,一旦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放松,都会旧态复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我会用这两根皮筋拉住你。”这个办法是昨晚临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刚才训练课上跟沈柠教练谈了一下,沈柠教练也认为可以尝试。

“所有的基本动作,按照训练课的顺序,每个做十次。”

等了一下,见她还是望着脚踝上的牛皮筋发呆,若白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说——“开始!”

夜晚。

离松柏道馆只有两条街的夜市里,胖周大排档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小菜味道很好,干净又便宜,露天摆放的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电视机里热闹地播出着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老板胖周正在亲自下厨爆炒田螺,夜风中弥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气。

“再来一扎啤酒!”

“9号桌一盘盐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纸!”

“毛豆煮好了没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盘刚煮好的毛豆出来,听到胖周的吆喝声,百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盘来,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个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人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纹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瞪圆眼睛对百草吼:

“这么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较入味。”百草解释说。

“是不是骗人啊!”

纹身青年怒哼了声,抓起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吆喝着大声喝酒划拳起来。手臂一挥,他的手肘撞到桌边的啤酒杯,咣当一声,啤酒杯从桌上摔下去,慌乱中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啤酒就要泼出来弄脏他的裤子,一只女孩子的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稳稳地又放回桌上。

纹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难道是他眼花,他怎么感觉啤酒杯被碰到之前,这女孩子就已经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们高考准备报你的学校,想请教你一下,哪个专业比较好呢……”

百草走回柜台的时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她们正拉着若白说话,一个个兴奋得面若桃花。这个星期见过她们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不停地找各种借口让若白过去,惹得同样在大排档打工的阿英、阿建都开始打赌,看若白到底会不会最终跟她们中的哪一个出去约会。

见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脏的桌子,完全不理会那群女孩子,百草觉得阿健应该会输。

电视机在柜台前面的高柜上轰轰烈烈地响着,百草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那部电视剧。真奇怪,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可以播三百多集,为什么剧里那些人纠缠了那么多集还是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她摇摇头,趁这会儿没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做作业。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高考呢?

写着英文老师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从进入松柏道馆,她再没有拿过师父给她的钱,师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何况光雅跟她一样,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经提出过,每月给她一些钱,作为对她打扫道馆卫生、帮范婶做饭洗衣的酬劳。然而她怎么可以收呢?这三年来,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馆,喻馆主和夫人是好人,从来没跟她提过食宿费的事情,她的那些劳动,根本不足以报答。

虽然现在出外打比赛,拿到冠军后会分得一部分奖金,但是师父的身体近些年一直不好,陆陆续续住过几次医院。知道师父的手头拮据,怕师父因为治疗费用高而不肯接受治疗,她每次都会拿出所有的积攒,偷偷帮师父支付大部分费用。

要感谢若白。

如果不是他帮她介绍了到这里打工的机会,她很难支撑到现在。可是上大学的话,需要很多钱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为什么这一年她身高长了这么多,许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买。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晓萤差不多也好啊。晓萤有很多不穿的旧衣服,为什么她要比晓萤高了足足十几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来也必须再买一个。

现在这个太紧了,训练的时候常常勒得她喘不过气。

默默地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的单词,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晓萤,范叔范婶那么疼爱晓萤,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晓萤。如果……如果她的父母还在……“7号桌结账。”

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若白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赶走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接过他手中的钞票,打开收款机,结算应找的零钱。

若白结完帐回来时,大排档每晚的营业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两桌客人还没走。并肩同她站在柜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语原文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淡淡说:

“每个高校都有助学贷款。”

“呃?”

她惊讶地抬头。

“不过,也许你功课太差,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语作文上,他皱眉说,“这一句的语法是错误的……”

在若白的纠正下,百草面红耳赤地修正了好几个句子。

两年前,当若白高考进入大学的英语专业时,她才发现她对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跆拳道上,学业却还是很优秀。

“10号桌买单!”

正在扫地的阿健高声喊,百草放下笔,找出10号桌的单子准备去结账,若白将单子接过去,漠然地说:

“我去,你继续写作业。”

将修改完毕的英语作文重新誊写了一遍,百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若白正在收拾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进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

“我来!”

急忙跑过去,她去抢他手上的抹布。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活儿,若白其实只要负责点菜、传菜就可以了。

“作业写完了?”

若白没理会她,径自将桌面擦干净,抱着那盆装满脏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龙头处,开始洗碗。

“嗯,写完了。我来洗。”

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从塑料盆里拿脏盘子。若白左臂一挡,格开她的手,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扔给她,看也不看她,说:

“我洗,你擦。”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还是试图将整个塑料盆抢过来,“若白师兄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今天不能碰凉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来,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脸“刷”地红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每个月的这几天,在道馆你也不要再用凉水去洗衣服洗菜,”细细的水流淌落在盘子上,若白的声音平板无波,“必须把身体调理好,否则如果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遇到打比赛,怎么办?”

她的脸快要红透了。

她记得,在第一次月经来潮的时候,初原前辈曾经告诉过她,特殊的几天不要碰凉水。可是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积下来,几乎每个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个月都比上一个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赛,正好是她那个来的时候,小腹里闷痛难受得到第二局都还落后两分。

可是,若白怎么会知道的?

想问又觉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烧了一般的红,她死死地低着头,僵硬地接过若白洗完递过来的碗碟,用干净的布一只只擦干净。

夜晚的风很凉爽。

大排档基本上没有客人了,老板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来,电视机还在高柜上热闹地响着,阿健又送过来两大塑料盆脏盘子,水龙头中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盘碟。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渐渐的,干净的碗碟叠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带了。”在持续的沉默中,终于还是她先局促地开口说话。

“嗯。”

若白无动于衷。

“……谢谢你。”

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考黑带的钱总是列在她预算支出的最后几位。如果不是他瞒着她事先替她交了各种费用,又命令着她去考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黑带。

若白将最后一塑料盆的脏碗筷搬到水龙头下面,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把考黑带的钱还给你的。”

等下个月拿到在大排档打工的钱,她就有钱可以还给他了。至于胸衣,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我说过了,考黑带的钱由我来出。”若白皱眉,往塑料盆里倒了一点洗洁精,双手一搅,白色泡沫从盆里涌出来。

“不,我下个月就还你。”

百草急忙说,她知道若白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来。

直到那只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肃声说:

“什么时候去考黑带,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强迫你去考,那么所有的费用理应由我承担。”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他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盘子整齐地放入高柜,是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举行。前几个月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前来视察的时候,特意说起过,因为岸阳训练基地战绩辉煌,所以拥有和国家队的队员们同等竞争参加这次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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