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的案子一结,慧安便安下心来每日守在沈清的灵堂之中,开棺验尸不比人死下葬。在世人眼中是极为不吉利的一件大凶之事,故而京城之中这会子虽是人人都要拿凤阳侯府的事议上两句,感叹半响,好奇心重的不行,但是冲着着大凶二字,多数人走路却也都绕着侯府。
只沈清终究是冤死,那些平日和侯府走的近的人家却也免不了到侯府来祭拜,慧安守在灵堂之上,虽是有沈峰一家撑着场面,但到底瞧着人丁单薄,叫人心生唏嘘,来探望的夫人小姐们皆免不了拉着慧安哭上一回。

这日慧安正跪在蒲团上将纸钱往火盆中丢,却听外头传唱小厮喊道:“关府二夫人祭奠亡魂,乐起。”

随着这喊声,悲乐扬起,慧安抬头正见一个身姿微显富态,着一身素服的夫人进了殿,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段还没长开的小姑娘,也穿着素衣,头上戴着一朵白绒绢花,正是关府二房的姑娘关礼珍。

丫鬟点了三炷香送给二夫人和关礼珍,二人拜过将香交由丫鬟插在香炉中,慧安便忙跪着回了礼。那二夫人便走了过来,扶起慧安拉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快起来,瞧着可是憔悴了不少。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过悲痛,能叫冤情得昭,这已是你对母亲的一份大孝了,该算一件大好事,该高兴才是,没得哭成这样还得叫你那母亲在那头瞧着难过。”

她说着瞧向慧安身后的方嬷嬷,道:“是方嬷嬷的吧?嬷嬷是府中老人,多劝着点,姑娘是个纯孝的,但这大冷天的日日跪在地上可是不行。她是孩子不知这其中厉害,嬷嬷却不能由着她伤身。”

方嬷嬷闻言忙福了福身,慧安已忍不住又落了泪,也福身道谢,关二夫人便瞧向关礼珍,关礼珍这才上前扭捏了一下,才嘟着嘴道:“你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还丑……”

慧安知道这关礼珍和顾妤馨交好,上次到侯府赴宴就不待见自己。但瞧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也确实带着几分关切和同情,映着那还显婴儿肥的脸蛋,红嘟嘟的嘴巴,和有些别扭的神色,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慧安心中便生出些喜爱来,冲着她一笑,道:“多谢妹妹关心。”

关礼珍却撇了撇嘴扭开了头,倒是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拉着慧安道:“她是个不懂事的,被我宠坏了,你别理她。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来日你进了府,正该多亲近亲近。你是个懂事稳妥的,将来有你带着她,也能叫她学学,早日明白事理,我也能少操点心。”

二夫人说着便冲慧安温和一笑,慧安听她话语中没将自己当外人,带着一股子亲昵之意,不由就红了面颊,忙道不敢。倒是关礼珍瞧她面红,鼻翼间发出一声冷哼,抬眸瞪了慧安一眼。

慧安反倒冲她笑了笑,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直弄的关礼珍一张脸憋的涨红,跺着脚却说不出话来,二夫人瞧着却是一笑。又拉着慧安交代了两句,这便带着关礼珍离开。倒是方嬷嬷瞧着二人走远,笑着道:“这二夫人倒是个和善的,将来姑娘入了府起码有个说话人。”

四日后,七日停灵日满,沈清落葬,接着慧安又送走了沈峰一家,偌大的凤阳侯府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太后是三月中旬离京,如今礼部已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太后移架东都的各种事宜,慧安的行装方嬷嬷和赵妈妈两人早已在打点。

侯府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如今慧安又赶着要离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那些孙熙祥名下的财产都要一一到官府落档,被孙熙祥弄的乱七八糟的侯府产业也都需要处置,虽是有刘张两位老掌柜替慧安操持着这些店铺,又有竹名早前买来的人手,但到底还是缺人。加之不少店铺已严重亏空,慧安便索性将那些状况差的铺子尽数关了门,准备将铺子先盘出去,等她有了好主意再重新做生意也是不迟。

侯府中的事却是很快就进入了正规,慧安将竹名一家也请了回来,她离京却将方嬷嬷留在了府中,内院慧安交给方嬷嬷总管着,有竹名和赵妈妈一起帮衬着,必定是乱不了的。

外院,慧安将竹名那男人马成提了副管家,加之童氏也从肃城送了两个本分靠得住的管事过来,帮着慧安料理侯府。乔万全慧安虽不算十分的信不过,但他是个聪明人,如今侯府慧安已坐稳了位置,在这一段时间也展示了手段,压住了乔万全,慧安料想他不敢也不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

慧安忙完侯府的事便是最后的走亲访友,在慧安忙着沈清一案时,鼎北王府和永宁伯府联姻。慧安只叫冬儿给聂霜霜送去了贺礼,永宁伯夫人和聂霜霜也来侯府祭拜过沈清,只是当时灵堂还有客人,慧安也没能和聂霜霜说上体己话,如今却是少不了要再往永宁伯府去一趟的。

拜帖已经送出,只方嬷嬷却说一家家跑太过耽搁时间,倒不如在侯府办个赏花宴,请了几位小姐来作耍,也算是道别。慧安一听也觉可行,这便忙着亲自写了帖子往各府去送。

其实和慧安相熟的也就那么几位小姐,倒是不必大操大办。只秦小双却是不适合一道请来的,慧安便叫方嬷嬷准备了些侯府自作的糕点,当日下午便亲自带着往云裳斋而去。

云裳斋在京城最繁华的正德街上,离朝阳楼却是极近,云裳斋一共两层楼,一楼大厅宽敞,有料子也有成衣,二楼多是雅间,供夫人小姐们坐在楼中细细品差点,慢慢挑选布料花样。云裳斋建造的极为精美别致,在正德街上也算惹眼,凤阳侯府的马车停下已有小厮迎了过来,慧安下了马车,扶着冬儿的手进了店,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慧安要了一间雅室,只说要做一件斗篷。

凤阳侯府也算是云裳斋的老主顾,掌柜的却也认识慧安,许是秦小双先前就给过交代,慧安倒觉着那掌柜比寻常更热情几分,竟亲自领了她进了雅室。慧安将到雅间还没吩咐去请秦小双,外头就传来了秦小双莺歌般的笑声,接着她便进了屋,挥手叫掌柜下去,亲自接过花样册子,拉了慧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还说这两日去府上拜访呢,你倒先到我这里来了。”

秦小双今日穿着一袭做工精致的银红色小袄配着同色灯笼裙,她极为衬这红色,瞧着真真是人比花娇,慧安见她笑的眉眼弯弯,自有一股风情,不由瞧的一怔,却道:“几日不见,怎瞧着姐姐又似漂亮了。”

秦小双见慧安打趣自己,由不得嗔的瞪她一眼,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越长越好看了?倒是你,哎,侯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本想去瞧瞧你的,只……你也知道我这身份总归是不合适,怕给你带了非议,惹麻烦,便也耐着没到府上去。本还担心你难受,如今瞧着你这张嘴,却是我白白替你担心了。”

慧安闻言一笑,握住秦小双的手,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安娘是真心和姐姐相交,姐姐去瞧我又怎会给我惹麻烦?!以后姐姐再如此说,安娘却是要生气的。”

秦小双忙笑着赔了不是,两人又聊了一阵,却听秦小双说:“如今你府中也清净了,眼见着又要跟着太后到东都去,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今儿你既要做件斗篷,又来了我这地界,可不得叫我做个东道。依我看那东都这会子只怕更是暖和,这斗篷也不选那笨重的料子,我这儿新来的冰丝料子,极是漂亮花色也多,就用这料子做件夹布的斗篷便成。既来了,索性再做两套春裳,我瞧着你这脸色可是没往日好,不若就做两件红色的,也趁的人喜庆点……”

既秦小双有这份心,慧安也不和她客气,笑着道:“秦姐姐这却是小气了,不送我金啊玉啊也就罢了,只两件衣裳就想把我打发了却是不行。这衣裳上的绣线,却是要给我用了金丝银线的,不然我可不依!”

秦小双闻言失笑,连连道:“金丝银线却是没有,不如就在这斗篷上给你打个碗口大的赤金护心镜镶在上头当装饰,也显得我大方不是。”

慧安咯咯而笑,拍着手连声道:“姐姐说话可是要算数,姐姐给打我便穿的。”

两人说笑一阵子,又选了衣裳的花样用料,秦小双却提起韦氏来。

“昨儿还到我这里做了五套春裳,打扮的极为明艳,不住的冲我打听欧阳府老太太和欧阳夫人的喜好,只怕真是又打上欧阳博士的主意了。这女子可真是……豁达啊,这心也变的太快了点。”

秦小双说着由不得摇头失笑,慧安闻言就愣住了。慧安先前想着促成韦圆和孙熙祥的好事,一来这对她好处极大,再来也是瞧着韦圆不讨厌,若是真要有个继母,她倒宁愿这人是韦圆。只是她没想到后来银莲会主动示好,她又轻易就设计孙熙祥成功,更是一下子扳倒了他,韦圆的这一步棋便落空了。

只那日凤阳侯府设宴慧安也给韦圆发了帖子,但是韦圆没有去,慧安先还奇怪,后来还想着韦圆听了孙熙祥入狱的消息不定会到凤阳侯府来,没承想她竟像是消失般,一直再没出现过。如今慧安听了秦小双的话才知,韦圆竟是移情别恋了,竟瞧上了翰林学士欧阳府的欧阳闻。

那欧阳闻风度翩翩,年前结发妻子仇氏又因病去了,欧阳闻却是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的,和孙熙祥相比,这欧阳闻却是样样都要高上一筹的。只那欧阳闻如今只有弱冠,却是比韦圆要年轻的多啊!

慧安结舌,半响才张了张嘴,道:“她是挺叫人……佩服的……”

秦小双见慧安这般,却是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个不通礼数的,和人家这辽州来的辣妹人相比确实要成真真正正的京城闺秀了。”

慧安这会子才算真正回过劲儿来,由不得一笑,道:“我本来就是行至端庄的淑女!”

她见秦小双挑眉,自己也笑了,又免不了好奇地问:“韦氏怎会突然又瞧上了欧阳博士呢?说起来前段时日她倒是常往侯府去,她虽是不通礼数,但却是个真正豪爽的,人单纯,也没什么坏心。我本就觉着若是她做我继母,却是埋汰了,如今她能瞧向别人我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她那性子终究不合适京城,只在辽州却能过的自在,我倒不希望她在京城能寻到人家。”

秦小双闻言笑道:“只你盼着人家不成事,倒还成了好心了。听说下大雪那日,韦氏和欧阳博士在京郊碰上过,恰那时欧阳博士在亭子中避雪,韦氏过去人家偏将亭子让了出去,自己冒雪骑马回了城,只后来在书香楼,韦氏似要买一方砚台,那掌柜欺她是外地的,拿了赝品抵好货,刚巧又被欧阳博士给撞破。这一来二去的,韦氏便动了心思,这两日一直缠着,天天往欧阳府跑呢。”

秦小双说着拈了一块慧安带来的糕点吃了一口,这才又道:“那欧阳府是书香世家,门风清贵,且不说韦氏和欧阳博士年岁就不相当,便是年岁合适欧阳府也不会允韦氏那般的……豪爽女子进门,这事韦氏只怕还是白忙活。”

慧安听了点头,心中虽有些好笑,但却对韦氏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欣赏之意来。韦圆虽在世人眼中粗野不通礼数了一些,也缺了女子该有的矜持,但是慧安却觉着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爱情更是如此,她虽和离过两次,但还是敢爱肯爱,对爱情还是抱着最初的那份纯真的期待和渴望,敢于追求,敢于付出。

而且韦圆并非傻子,慧安和她接触期间发现她是个很精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别人对她的非议和不耻,但她却还是故我行事,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是真的洒脱随性。对这样的女子,慧安倒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慧安和秦小双又聊了几句,秦小双却突然面色一正,说起一件正事来。

“我听说你将侯府好几处铺子都盘了出去,西坊黑角胡同里的两间铺子也准备卖出去?”

慧安闻言一愣,却点头道:“是,姐姐也知道,我是个不擅经营的,如今手中也缺人手。那些铺子扔着也是可惜,黑角胡同的铺子虽是大,但不在正街上,家母在世时一年就没多少进项,如今更是亏的厉害,我就想着干脆卖出去得。”

秦小双闻言点头,却道:“我对那铺子没心思,是想若你手中现银多,倒可以考虑件事。”

她见慧安面露认真,这才道:“你定然也听了,皇上已经重新颁布了复马令,更是将马政列为往后咱大辉的国政重务。还从内阁抽调了苟大人任太仆寺卿,专门为了发展养马,皇上还特增了涂阳,仪真等五牧监也是专管马政,又要在州郡增设六牧师苑令,这可都是要为来日北征做准备呢。我大辉历来少马,这回皇上要在京郊马场那边开辟个大官马场出来,天子六厩也要扩建,皇上还准备在边郡开设三十六所官用大马场。民间养马更是可免赋税,每户但凡有马一匹便可免一人兵役,这往后养马可成全天下的大趋势了。只大辉国库历来空虚,这些年赋税非但没增,反倒是连年减少,前年南边又刚刚遭了灾,皇上却是不愿为兴马政而增加百姓负担的。这养马开马场却是要用大量银钱,如今天水,安定,北地三处的大马场,那大好的草场都划了出来,但朝廷却没银子。”

慧安见秦小双说的口干,将茶盏递给她,她轻啜了一下,这才又道:“关于这银子的事儿久议不决,最后没法子,皇上决定这三处马场朝廷向百官放干股,叫百官参股。这饲养的官马虽不算营生,但待朝廷有了银款,却是会按干股付银,也算是从百官手中买马。用着朝廷的地,到时候马场朝廷也会派马倌,到时候卖马自是利少,可这利少抵不过马多啊,更何况这可是个长久的营生,更是只赚不赔,却是比银子烂在手中要强的多。如今这事儿已叫靖北侯钱家揽了下来,只是这么大一块肉,虽那钱家富可敌国,可也没有叫钱府独占的道理,我们王爷便想着要占上一股。我是想着你祖上便养马,你有是个爱马的,这事许是你会感兴趣,你若是手中有现银,倒是不妨寻思下这事。”

慧安闻言目光闪亮了起来,经侯府这一闹腾,她如今手中就现银多,只上次关元鹤从孙熙祥那处追回来的就有二十多万两银票,这回侯府一整顿,又余出来不少现银。她本还想着这些银子放着怪浪费,想慢慢筹谋,多买些良田来,如今听了秦小双的话,慧安当即便动了心,问道。

“这么好的事,大辉那么多皇亲国戚,勋贵权臣,皇商富豪的,这还不抢破了头,我怕……”

宁王那是什么身份,人家宁王想要参上一股也是寻常,只她一个孤女,这事怎么着只怕也轮不到凤阳侯府。

慧安想着,秦小双已摇头笑道:“这倒未必,你想想,这事事关重大,那马是六畜之首,关系军备国力的。更何况这是为朝廷供养军马的大事,要不是朝廷实在没有法子,也不可能叫下面人参合。这事却不是什么人皇上都能信得过的,有权有钱的是多,但也得皇上允他们参合此事才行。依我看,你这身份却是正正合适,更何况你和太公主听闻也有交情,这事若是再叫太后开了口……还有不成的道理?”

慧安一想还真是这般,越是有权,只怕皇帝越是忌惮,她一个孤女却是方便。慧安想着便目光一定瞧向秦小双,道:“这事我回去再寻思下,谢谢你小双姐姐。”

秦小双见她面含感激,只笑了笑,捻起一块点心来,道:“你府中的这松豆糕子却比我这楼里做的好,真真正正的松软可口,豆香四溢。”

慧安闻言便笑,忙道:“姐姐若是喜欢,回去我叫冬儿去厨上取了方子给姐姐送来便是。”

慧安回到府中,又细细琢磨了下秦小双说的事,便唤了乔万全和马成,并慧安信得过的几个铺子管事过来,将方才的事和他们细细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试试,若能参股,便尽量买上几干股。慧安叫乔万全将侯府能挪用的现银先列出来,理个单子出来,忙完这事,方嬷嬷才拿了后日慧安宴客的食单叫慧安定夺。

慧安仔细瞧了瞧,笑道:“这乾鲜果品十六碟,倒是齐全的很,糕点酸甜咸香倒也不错。只这菜品鲙鲜鱼不若换成蒸鲜鱼,一来要宴请的客人多是景心生辰宴都去过,咱们府上的鱼鲙却是万比不得鼎北王府的,也不要拿出来叫人贻笑大方了。另外,姑娘们也就是用些果酒,吃过两巡酒后,再上新菜,第一道换成羊蒸卷,第二道还是这金银豆腐汤,第三道换成鸡脆芙蓉汤,其它都好,只这粉汤馒头劳乳娘交待下厨上,做的小巧玲珑一些,也讨个好看。”

方嬷嬷闻言却笑,道:“姑娘跟着舅夫人学了一段时间管家,这操持家事的能耐却是长了不少。乳娘这就将换过的食单送去给魏婆子,姑娘就放心吧。”这次侯府宴客慧安只请了和她相熟的几家小姐,人本就不多,只文家姐妹,成国公府汪家姐妹,鲁国公府罗家姐妹,再来就是聂霜霜,水轻灵,谢云芝和殿中侍御史云府的二姑娘云珊瑚,满打满算也就一桌人。也不必怎么麻烦着准备,两日后便到了宴客的日子。

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虽是今年的冬季比较长,二月天还下了大雪,但这雪一融,太阳一出来春天就跟着来了,天气更是一日暖过一日。

慧安宴客设在花园中,这日阳光明媚,春光俏丽,侯府的园子中虽不能说姹紫嫣红,但也开了不少花,绿柳映红别有一番好风光。

文家姐妹到时,慧安正陪着汪家姐妹并谢云芝几个说话,见方嬷嬷领着她们过来,忙迎出了九曲桥。

“今儿你们姐妹可是来晚了。”慧安说着便上前挽了文景玉的胳膊将她们带进了亭子,亭子中早已制备了席面,用清一色的白瓷官窑莲花如意碟子摆放着榛子、松子、乾葡萄、栗子、龙眼、苹果、橙子、核桃等干鲜果品。

今日慧安穿着一件粉紫色圆领绣海棠的小袄,衬得肌肤粉嫩嫩,如今笑起来更是眉色飞扬,人比花俏,文景玉瞧了她两眼,便嘟着嘴道:“安娘可真是越长越出挑了,也难怪太姑姑不稀罕我呢。”

文景玉口中的太姑姑指的自是太后她老人家,文景玉那话说的酸溜溜的,慧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她是因随行东都的事心中吃味,慧安忙笑着哄她道:“父母在不远游,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怕碍了你做孝女,也就我这孤苦伶仃的无碍。”

文景玉本来就因这事对慧安起了一丝嫉愤,听她这般说却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笑了下便率先坐下,口中嚷嚷着:“我不管,今儿你可得叫我吃好玩好了,不然人家却是不依。”

“啧啧,玉姐姐这话说的,这若安娘是个男子只怕半边骨头都要被她磨酥了,还不什么都依着她。”慧安尚未答话,倒是那边罗易蝶接了一句,她一句打趣直臊的文景玉涨红了脸,起身便去追打她。

鲁国公府本就和鼎北王府走的近,两人一闹起来,带动的众女都笑闹了起来,一时亭中分外热闹。正闹着慧安却瞧见聂霜霜和云珊瑚一道在方嬷嬷的带领下向这边而来,她忙出了亭子迎了过去,冲聂霜霜一笑,这才拉了云珊瑚的手,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说着已是红了眼眶,聂霜霜见慧安神情激动,便奇怪地瞧了她和云珊瑚一眼,打前一步进了亭子。慧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云珊瑚也是慧安前世的闺阁好友,孙熙祥第一次带着孙心慈往国子监去,在府门处慧安所说约了云小姐,指的就是这云珊瑚。

慧安和云珊瑚关系虽是没有文景心那么近,但她也算是慧安难得的闺蜜,和慧安性情颇有些相似。只她前世时嫁到了永州,一去便再未回来,慧安却是再没见过她。而慧安重生后,她又去了绵阳外祖家小住,一直都没在京城。故而算起来慧安已有七八年没见过她,这才颇有些不能控制情绪。

凤阳侯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云珊瑚回到京城便听说了,如今她见慧安红了眼睛,却以为她是因这些事情闹心。她便也跟着红了眼,握住慧安的手就道:“以前来府上瞧这你那父亲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不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你要是为他闹心可是不值当,我都替你不值。”

虽人人都知道孙熙祥是个混账东西,但到底这是凤阳侯府的家事,他又是慧安的生父,倒是从没人在慧安这里如此直白的骂过孙熙祥,慧安听闻云珊瑚的话就有些发怔,半响才笑了起来。心中只道这丫头还和前世一般,是个直肠子,泼辣性,不觉拉着她的手,道。

“是是,好珊瑚快别说他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今儿你可得多吃我几杯酒。”

说着便和她一起进了亭子,今日没有长辈在,大家又都是寻常就总在一处玩闹的,加之慧安马上就要离京,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说不定等她回来再相聚,到时候大家就都已出嫁为人妻,却是再不得这般自在了。

故而因大家都有心好好玩一场,没一会便闹了起来,亭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酒也吃的多,待席散时罗易蝶和文景心两个已是吃多了醉了过去。

聂霜霜和慧安因是刚订了亲,故而自是免不了成了众女灌酒的对象,两人都吃的上了头,倒是没醉倒。待散席,慧安送走客人,却将醉倒的文景心留在了府中,她送鼎北王府的几个姑娘出去,文景华拉住慧安的手,由不得道:“老太君和婶婶若然知道三妹妹醉倒在你这里,定然要生气,我们回去就只说三妹妹舍不得你走,非要留在府中过夜和你说体己话,再请老太君示意,若然允了三妹妹在府中过夜,必会派人过来伺候,若然不允拖延一会儿三妹妹也该醒过劲儿来了,回去只说吃多了也是无碍。只是三妹妹就得劳安娘你多照顾着了,今儿是我带着妹妹们过来的,要是叫老太君知道三妹妹吃多了,只怕我也免不了挨骂。”

慧安闻言忙应了,叫她放心,文景华和文景玉才登上马车离开。慧安回到榕梨院,先去看过文景心,这才回到房中吃了醒酒汤。

她躺着眯了会儿,醒来时文景心也刚刚醒来,正在棉儿的伺候下吃醒酒汤,慧安坐在床边瞧着,待她用过,这才挥退了丫头,也脱了鞋子爬上床拉了文景心说起话来。

“我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没吃几杯果酒竟就醉了,可是你心里装着什么事儿?”

文景心闻言便红了面颊,半响才咬了咬下唇,道:“安娘,我娘最近正琢磨着给我说亲呢,我心里有些害怕。”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忙紧了紧文景心的手,急声问道:“你可知道都瞧的什么人家,可看好定下了?”

文景心便摇头,回道:“没有定下,我偷偷叫棉儿去打听了,似是有三五家,最后母亲只选了两家,一家是忠义伯家的三公子,一家是督察院刘大人的嫡次子……”

慧安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文景心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急声打断。

“那刘鸿是个混人,万万不能嫁他!”

文景心被慧安吓了一跳,有些狐疑得瞧着她,慧安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景心你不知道,那刘鸿我见过,真不是个什么好的。”

这事既已说开,文景心便少了那份羞涩,闻言便诧异地道:“听说刘鸿去年刚中了举,还是头甲。人也老实,家中……家中也没有小妾,就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早年就伺候在身边的大丫头,颜色也是一般。刘大人只位列四品,刘鸿家世一般,虽是嫡子,但却非长。母亲会中意他,也是瞧中了他的人品,你怎说他是个混人?”

文景心说的这些慧安自是知道,文二夫人瞧上这刘鸿不但有文景心说的这些原因,更因为那刘鸿是次子,而刘家的嫡长子已生养了四个嫡孙,文景心嫁过去在子嗣上面却是压力要小的多。她本就身体弱,文二夫人又只文景心这一个独女,可谓用心良苦,可……

可前世的文景心就是毁在了刘鸿这个混蛋手中,大婚前瞧着老实,谁知婚后却一房房的妾室往府中抬。倒不是这刘鸿是个多好色的,只他是耳根子极软,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凡个女的掉上两滴泪,他便会动恻隐之心。那些小妾动动嘴皮子掉掉金豆子,他便被怂恿的没了主意,这般男人却是最要不得,只这些慧安却一时不知怎么和文景心说。

想了会,慧安这才开口道:“我见过这刘鸿两回,一次是在仙鹤楼,他本是去定雅间给父亲贺寿办酒宴,先是想定松鹤阁,可他那朋友却说双喜阁好,劝了两句他便改了主意,那菜品也是,被小二哄得最后只余下又贵又不实在的。第二次是在香墨楼,这刘鸿去买砚台,也是先看中一方,被他那朋友一劝最后却买了另一方,我却瞧着他后来买的那个不怎样。”

文景心原以为刘鸿做了什么混账事叫慧安撞破了,她这才会如此激动。可半响却听慧安说了这么寻常的两件事,文景心从慧安的话中实在听不出什么不对来,她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不明白怎么这样慧安就觉着刘鸿是个混的了。

慧安见文景心不懂,心里有些着急,只这话文景心没过过日子,也没什么阅历定是听不明白的,可文二夫人却定然明白。故而慧安便拉了文景心的手,瞧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嘱咐,道:“你回去只挑个时间将我这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你母亲听便是,过两日要是你母亲弃了这刘公子你就给我捎个信儿。”

文景心听慧安那话中的意思,竟似确定了母亲会放弃刘家这门亲一般,她心中纳闷,却也是点了点头。

慧安这才拉着她又开解了一番,可她总瞧着文景心还藏着什么心事儿一般,只问她,她却装不知。慧安见她不愿说,便也未再多做探究。

过了两日,文景心果然又叫棉儿到侯府一趟,却是她将那话带给了文二夫人,文二夫人不知又怎么试探了那刘鸿一番,后来却是再也没和文景心提起过刘府的事。

慧安知道文二夫人这是打消了将文景心嫁刘鸿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

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离太后离京就剩下七日。马府也终于来了人,用一顶青帷小轿将孙心慈从角门抬进了府。

大辉建朝时,因已战乱多年,故而本就人口稀少,中原之地尚且十室九空。又有东姜,西藩、南萤这些蛮夷虎视眈眈。故而朝廷在建国之初实施了很多休养生息,增加人口的政策。比如大辉百姓守孝,历朝皆要守够二十七个月,在此间守孝之人不参与任何游乐活动,不能婚嫁,夫妻不能同房。

大辉为了繁衍人口,强大国力,却是过了七七便可夫妻同房,只是守制、茹素这些需要守孝三年罢了。

不仅如此,大辉对罪臣家眷的处罚也一直较为宽松,罪臣女眷情节严重的,其家人才会受到株连。一般判刑皆比官员轻上许多,或罚款,或为民,重的才会将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至抄斩。

如孙熙祥这样,孙心慈却是没有受到重罚的,她只是从官宦之女变成了庶民而已。孙心慈到底还有姿色在,马鸣远只怕对她还有新鲜劲儿,之前马府迟迟不接她过府,可能是怕惹来麻烦,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渐渐平静下去,接她过府却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代,侯府的东西一样也不叫她带走。孙心慈身边原先伺候的丫头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发卖,她走时那秋兰院的东西愣是一样也没能带走,自免不了哭闹了一场,但是如今她无依无靠,哭闹又不济事,她也只能怀着不甘的心上了小轿。

慧安早已经去关府瞧过定国夫人,定国夫人只道在太后身边伺候是件好事,嘱咐慧安好好跟着太后学学,凡事用心,慧安满口应下,揭过此事不提。

如今孙心慈也离了府,慧安原想着这下什么事都忙罢了,便只等着离京就好了,谁知在离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儿。

这日她正拿着方嬷嬷理出来的行李单子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冬儿却快步进来,禀道:“姑娘,今儿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见了一人,就觉着那身影颇像杜美珂,只奴婢追过去那人却是没了影子。”

方嬷嬷闻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等着问斩呢,怎么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

冬儿却还是一脸纠结,半响才道:“许是看差了吧……”

慧安却蹙了蹙眉,只因冬儿的眼力一向极好,瞧她那神情,却似真见着了杜美珂一般。慧安虽当时没说话,事后却越想越心疑,就唤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确定一下杜美珂是否还在牢中。

谁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却是,牢中确实还有一个杜美珂,但那却是另外的一个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两日前就叫人掉包离开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却是杜尚书府的孙管家!

慧安听了这话险些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半响才找到神思。上次杜美珂借东姜人的手欲谋害慧安时,慧安便知那孙管家对杜美珂极为忠心,如今他竟买通狱差办下这等杀头之事,想来对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点也不怀疑是杜尚书或杜夫人指使那孙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这偷换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会这么蠢。可即便这样,只怕这事一经揭开杜廖也难逃罪责,那孙管事怎么着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嬷嬷听了这事,也是吃惊地捂了嘴,半响才结舌道:“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沈景便道:“其实这两年刑部也发生过偷换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隐秘,那大牢里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嬷嬷由不得又感叹了半响,这才道:“姑娘,既这事咱们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来,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还能顺带叫杜廖也吃上一壶!”

慧安闻言却没有说话,她总觉这事蹊跷,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换了出来,也没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儿遇到的道理。这事倒像是谁早先就设计好,要引她入套的!

刑部大牢偷换死囚的事,没有上头的首肯,那些小牢头却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而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着这些,不由抿了抿唇,却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寻杜美珂的藏身之处。别的什么也不用做,这事牵扯太大,我们先静观其变。我总觉着这事不简单,像是谁刻意设计好的,把我们侯府当枪使,再瞧瞧吧,不定这事少了我们的搀和,也能被搅起来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一副只等跟随太后出京的模样。果然,三日后,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孙一顺在历城被官府发现了踪迹,两人拒不受捕,被万箭穿心而死!

尸体被运送回京,掀起了大辉又一桩滔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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