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麻烦不断
“跟我来。”
接着便迈着大方步向琴学院那边去,慧安知道马上又要被审问一遍,而方才应付文景心她们的话却未必能糊弄地了游博士,不由就有些惴惴不安。可先生都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跟着啊。
慧安冲文景心和聂霜霜几个打了个招呼,便乖乖跟在了游子叶后面,亦步亦趋地往琴学院走。
一路太学生们瞧见她,多数会报以和善的微笑,而慧安也神情落落大方地冲众人微笑,遇到那平日对她颇有微词的,也不避讳她们的目光,一视同仁。
她的善意表示到就好,投之以桃,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至此对她改观,少寻她的麻烦,慧安却是管不了的,只本着与人交善的心,不希望再立敌人。她想,她和这些人实际上是没多大利益交涉的,以后应该不会再遭排斥才对。
行到琴学院门口时,远远却见姜红玉和一群太学的女学子们聚在不远处说话,慧安望过去正撞上姜红玉的目光,不由也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而姜红玉远远瞧见慧安冲自己笑,就觉着她那笑是在讽刺自己,瞅着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便气的银牙紧咬。她万没想到今年的两学盛会,竟是这个贱丫头出尽了风头,把什么光都给占尽了。
捏了捏袖中的一纸硬片,姜红玉眸光一闪。
“真没想到这位沈小姐竟有如此好的琴艺,先前她粗野的名声传的满京城谁人不知?看来传言这东西真不能尽信。”
恰于此时身旁两个太学的女子闲聊着,姜红玉唇角一扬便走了过去,笑道:“传言自然最信不得了,卓小姐怎能轻信谣言呢。说起来我威钦侯府和凤阳侯府还有些姻亲关系,我那姨母妹妹便时常说起沈小姐。说沈小姐不仅懂琴,还会武,对妹妹也极为关爱。那日端门刺杀时,就是沈小姐出手救了我那表妹的,真是不简单。”
那卓小姐闻言点头,道:“是呢,这事我也听说了。说起来当时我也在端门,幸而裳音楼的位置满了,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妹去了福满楼。不过当日也是吓得厉害,躲在桌下都不敢出声。沈小姐真是厉害,我听说她当时护着妹妹和文家的三小姐从裳音楼一路冲到铭心馆呢,真了不起。”
“呵呵,我倒是听表妹将那日的事说的清楚。说起来,当日真的蛮惊险的,那些东姜死士们冲过去时,大家都是往裳音楼中躲,只沈小姐反应快,拉着文小姐便向东征军和御林军那边冲。只没想到她们在半道上便被箭雨所阻,当时沈小姐抽出随身带着的九节鞭就是一阵急舞,虽说伤了些百姓,但到底护着文小姐和表妹脱了险,真是有勇有谋,反应敏捷呢。”
她话一落,围着听的那些女子面色便有些不对,半响其中一个才问道:“怎么沈小姐随身还带着九节鞭那样的……器物啊。”
姜红玉登时眼一亮,道:“你不知道的吗,沈小姐自幼便是学武的,九节鞭使得最好,随时都带在身上呢。那日她还用九节鞭杀了一个东姜死士,直穿了那人的咽喉,生生将那东姜人的喉咙给撕了个血洞呢。要我说,我要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定然无人敢欺负我。”
众女闻言那面色登时便又僵硬了几分,方才还一脸兴致的那位卓小姐不由干笑两声,道。
“呵呵,沈小姐确实蛮厉害的。”
梁红玉扬眉道:“不光沈小姐厉害,她的婢女也都是武艺高强的,都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平日里侯府中的小人犯了错,只那四个丫头就能将人揍得哭爹叫娘。”
此刻因是刚刚散场,而姜红玉等人所站地方正是从雍律广场往国子监大门去的必经之路,故而不断有人经过。
姜红玉那声音着实不小,何况慧安如今正是被关注的人物,处在风口浪尖上,故而从一旁过的人不免都会听上那么几句,有的还公然站在远处侧着耳朵听。
姜红玉说罢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托词有事匆匆而去,行了几步回头去看,却见那些小姐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她不由抿着红唇扬起一抹笑意,快步离去。
而慧安终于摆脱游子叶,一脸大汗地出了琴学院便觉着不时会有奇怪的目光瞧来,待她去捕捉,那些人又都一本正经地收了视线,弄的慧安不明所以,一阵蹙眉。
最后被瞧的烦心,她就专拣了那人少的路径走,谁知刚经过悦音斋正准备穿过游廊从云章院直插过去,好去寻冬儿几个,却闻墙那边传来几个女子的闲聊声。
“真的啊?那她也太残忍了吧。”
“真没想到呢,沈小姐能弹出那么美妙情感丰富的琴音,我总觉着她不会是那么毒辣的人呢。”
“当时多少人都瞧着呢,岂能有假?果真是她一鞭子穿透了那东姜死士的脖颈。虽说是敌人,但这手法也太……还有,纵使再事急从权,也不能为了保全自己就伤害无辜的百姓啊,这和那些东姜死士又有何异?”
“小事见真章,我觉着她既然能对那东姜死士那般残忍,就能瞧出是个心狠毒辣的。那手段那般刁钻,岂会是和善之人能做出来的?当时那么多小姐都在,怎就偏她反应过来往东征军身边跑,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怕那血腥场面……”
慧安听她们嚼舌头,本欲绕行的,没承想还没走开便听到她们竟是在议论自己,登时便停了脚,只这一听却面色大变,蹙紧了眉头。
她就说方才怎么那么多人偷偷瞧她,目光饱含探究,却和方才在雍律广场上时又有所不同,原来竟是因为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在传开。
慧安捏了下手,立马想到那日在教舍中孙心慈和众位学子的异状来,当日她就觉着奇怪,想要细查,只是恰被两学比试的事给一打岔,结果就忘记了。
而今天,她临出门时就寻思着找个理由阻了孙心慈来学院,便就是怕今儿自己没工夫看顾她,让她借机闹出什么事来。只没想到她还没出手,那孙心慈就上赶着冲到了枪口上,可是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孙心慈人没有来,还是出了事。
慧安本来想着若不能一击而中,就先不动府中权柄,以免惹得孙熙祥插手内宅之事,那样她会很被动。可是如今瞧着纵使动不了大手脚,也得先发作一两个人敲打下府中那些不长眼的才行,若不然她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慧安想着深吸一口气,轻缓地迈步进了云章院,她这一现身,那几个站在廊下说话的女子已是瞧见,个个面露尴尬,神情局促了起来。
慧安目光直视她们,缓步上前,轻盈地福了个身,这才道:“方才几位的话我都听到了。”
众女闻言,有两个已是红了面庞,慧安但见那穿着最为华贵的女子神情一赧,接着便冷了面容,大概觉着她是来挑事的,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
慧安忙又道:“我无意打扰各位闲谈,只是想申明两点,其一当日在端门我确有欠妥之处,伤了一些百姓,但性命攸关,私心作祟,我当时只想拼力一搏保全性命,护地自己和妹妹朋友,这是我的不对。但翌日我便吩咐乳娘去打探被我伤到的百姓,并送去了药物和银两,乳娘回报说当日我虽伤及了四个百姓,但他们并无生命危险,只一人不治而亡,却也并非因九节鞭所致,而是他后背中箭失血过多。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到马尿胡同去寻刘三多,一问便知。再来,当日事有危急,我瞧见那东姜死士要对秦王殿下不利,这便挥出了那一鞭,因当日我也吓的不轻,故而准头上实非我所能掌握,造成那残忍的一幕,我亦连日梦魇难眠,备受折磨。再来,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若当日我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一名男子之手,你们也会觉得是他残忍恶毒吗?战场之上又岂容你心慈手软?同是女子,立世艰难,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只望各位姐姐多多思量,且莫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好。”
她说罢便再不多做停留,转身而去。倒是那几名方才还指骂不停的女子神色都有了变化,她们似未想到慧安会如此平静,举至有度,竟不与她们争执,虽说了一番话,但多是阐述当时的情景,倒让她们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慧安那般坦诚地承认当日之过,但也说明了事后对百姓做了弥补,这倒令她们觉着当日之事确乃不得已而为。
是啊,若当日那般做的是男子,休说是刺那东姜人一个血洞,便是生生将那人的脑袋割下来,也不会有人去质疑这男子是否过于残忍,是否是心机歹毒之人,却反倒会赞其英勇无畏吧。这么说来,这其实和歹毒不歹毒无关的啊。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慧安这话听在众女耳中还是令她们震了一下的。
她们谁也不是笨人,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方才议论那是凑热闹的心性作祟,如今已然被慧安发觉,人家的态度还那般平和,谁又愿意做那被人使的枪呢。
故而不论众女闻言心中作何想,但都未再就此时多言,匆匆散去。
而云章院的另一边墙下,关元鹤与顾妤馨、关礼珍却也将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听闻院中人皆散去,关礼珍才叹道。
“方才我就远远瞧见明霞郡主在和礼部员外郎卓家的小姐们站在琴学馆门口念叨这事,这不没一会子就传遍了。说起来我都替那沈小姐气堵,救了那庶母妹妹,反倒要被指摘恶毒,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不信,若非姜红玉那表妹对她说了什么,姜红玉会这么上赶着造谣生事?真是良心都让狗叼去了!”
顾妤馨也点头道:“闻琴声而知其人,沈小姐的琴音凄婉动人,她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又怎会是那等恶毒之人?性情歹毒的,又岂会有至纯至孝之心?沈小姐那话说的极好,若是我被人如此诋毁,怕是要气哭鼻子了,却万不能做到如沈小姐这般从容坦然的,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她那话虽是将才堵得那些女子无言以对,但流言已然扩散,世人对女子不公,便是觉着她那话颇有道理,能够理解她当日所为,但心中也还是会存着一丝忌惮的。她那妹妹太过心狠,一个歹毒的名声却是要比粗野可怕的多啊……”
顾妤馨言罢,轻叹了一声,接着不由扭头瞧向一言不发的关元鹤,眨着眼睛问道:“若是有人这般诋毁珍妹妹和我,大哥哥觉得我们当如何化解此劫?”
关元鹤闻言瞧向顾妤馨和关礼珍,目光沉了沉。
他只觉这两个花样女子却是有个共同的特别的,二人皆是身份望族世家的嫡女,下有兄弟依持,上有父母疼爱,往上更有祖父母的怜惜,这样的她们又岂会被人如是诋毁?那些小姐们并非傻子,只会寻那软柿子没依靠的捏。
关元鹤想着,不由瞧着关妤馨道:“你们都不会被如此诋毁的。”
顾妤馨问那话却是想知道关元鹤会不会允许她们对自己如此不公,只是心中羞涩绕了个弯子,想从他的话中推敲出一两分他的心思来。
这些本是女子间小鸡肚肠的纷争算计,她本也没想着关元鹤会多做回答,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见关元鹤瞧着自己说的认真,顾妤馨不由面颊唰的一红,只觉这便是他的承诺,登时便掩不住唇角笑意,睫羽轻闪着低了头。
而顾妤馨所言,慧安何尝会不知,她很清楚这个流言已经传出,便是她再有理,只因了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只因了世人以良善贤德温婉来规范女子的言行举止,任何反叛任何有违此点的,不管出于何种因由都不会被世人包容。故而便是她再辩白,也会有一根刺扎在了别人心中,在他日应景时,不断冒出来。
既然已经如此,就得想个法子,杜绝流言再传,别人的心她管不了,但起码要让她们有个忌惮,堵住她们的嘴,叫她们因这忌惮来日也不敢轻易拿这事辱她。
慧安一面想着一面往前走,正出神却忽而听到后面一声暴喝。
“沈慧安!你给爷站住!”
慧安想的出神,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马鸣远就带着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风风火火地到了近前,怒道。
“沈慧安,你耍爷呢?”
慧安一愣,满脸茫然。马鸣远见此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暴走道:“前些日是哪个哄爷说年终考评后要和爷比马术,规矩都由爷定,输了就任凭处置的?”
慧安闻言,这才想起此事,她没想到马鸣远竟还记得这事,不由无奈点头,道:“我们改日再比如何?今日劳累了一天,相信马公子也累了吧?”
“爷不累!”马鸣远见慧安推脱,登时一蹦三跳。
“马公子不累,我却是累了的,马公子就算是赢也赢的不光彩不是?”
“爷管你累不累,少啰嗦,爷在雍律广场上已经摆开了架势,现在你就跟我走,今儿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慧安见此,不由叹气,只能随着马鸣远往雍律广场走。这会子国子监的学子多已散去,路上偶有学子经过都不由好奇地看上两眼。
重新回到雍律广场时,方才还喧嚣不断的广场已然空空如也,只广场东面立着几位公子哥,个个衣衫鲜亮,另有一名穿月白棉布小袄,蓝花下裳的姑娘被那几人围在中间,竟是被慧安赐名青月的沙云娘。
而几人面前的地面上赫然倒插短刃,间隔分成几级,犹如房椽,短刃在落日的余晖下发着寒光,老远便见亮光闪动,寒气逼人。
慧安不由一惊,扭头仔细地瞧了瞧马鸣远,这才发现他的右脸颊到脖颈下面竟有一条长长的抓痕。慧安料想大概是沙云娘干的,登时有些头疼起来。
马鸣远见慧安瞧来,冷声道:“瞧什么瞧!快走。”
到了近前,马鸣远便指着那插满利刃的地面道:“爷今儿要和你比过这透剑门戏,要是爷赢了,你便将沙云娘的卖身契拿予爷,如何?”
所谓的透剑门戏,就是要人骑马奔入剑阵,从剑尖丛中飞速越过,因剑阵寒刃密布,错落交杂,需要骑马的人一有胆量,再来更要有极好的驾驭能力,这样才能使马匹在剑门中辗转腾挪,避开剑锋,因难度极高,危险很大,故而号称是天下第一杂戏。
但也因为刺激,透剑门戏很受男人们喜欢,在军中更是兵士们寻常会玩的娱乐。但这么危险的游戏,公子哥们自是不会亲身涉险的,一般都是由手下奴才比试,他们在一旁观赏设局赢彩头罢了。
慧安瞧着那地上插的剑倒是未曾开刃的,但只如此,若从马上跌落也是不死必伤的。慧安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要和自己比试这个,登时便看向沙云娘。见她满脸泪痕,衣衫也有些不整,哭红的眼睛中写的满是歉意,就皱了皱眉。
马鸣远却不容慧安分说,一个挥手那一直牵着马匹的小厮便将马儿带到了慧安面前。
“是爷先来,还是你先?”马鸣远瞪着慧安道。
他见慧安犹豫,不由一把扯过沙云娘,用手嚣张地摸了摸她的脸,一脸痞样,嘿嘿笑道:“若你不想比,将这贱人卖给爷也成,多少银子爷都出的。从此后这事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慧安当初救下那沙云娘时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这般难缠,如今事赶事走到了这一步,却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怎么说沙云娘现在都是她凤阳侯府的人,岂容马鸣远如此欺辱?
“你先。”
“这可是你要比的,一会子出了什么差池,休要算到爷头上。”
见慧安开了口,马鸣远倒也爽快,丢下一句便翻身上了马。
比试的马显然是马鸣远特意寻来的,体型非常矮小,眼神却是炯亮,倒是极适合过这透剑门戏。
要说这马鸣远虽是不学无术,但许是擅长纵马过街,马术却非常了得。慧安见他大吼一声便策马冲入了剑阵,本还担心这人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怕没法对马府交代,没想到马鸣远竟在阵中驾着马腾挪转移,虽几次惊险却还是平安地过了剑阵,瞧他那样子只怕以前也曾玩过。
慧安却是从未闯过这透剑门的,但她对自己的骑术却向来有信心,自认应该会比马鸣远过的轻松一些,便就翻身上了马,在那几个公子哥的哄叫声中策马往后跑了十多米,这才勒马,接着她掉转马头,仔细瞅了瞅那地上根根竖立的寒刃,目光一凝,一抖马鞭便冲了过去。
这透剑门戏马匹虽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不会畏惧寒光而不前,但若是闯阵之人心存畏惧,不能一蹴而就,致使马儿一直停驻在寒刃之中,那马儿也会惊慌,却是更容易出事的。
故而慧安一鼓作气冲入阵中,她只专注四周剑锋,忽而扯缰,忽而提拉,那马本就矮小轻便,在她高超的马术下,一人一马似融为了一体,在剑阵中忽起忽落,比之方才马鸣远倒是多了一份从容优雅。寒光闪烁,反射在慧安面上,更叫人觉着有种冷艳的美态。
但显然这种美马鸣远是没法欣赏的,他见慧安从容地便到了终段,登时便气的面色铁青一片,只觉这对主仆馁是可恶,一个处处与他作对,事事落他脸面,一个身为贱民,居然也敢瞧不起他,竟还敢对他动手!
如此想着,一股怒火冲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便发狠地砸向慧安身下马臀。
过这透剑门阵,马儿本就会存畏惧,精神尤为集中,容不得半点惊扰,那银子倒在马身上,小马立刻便受了惊吓,一步踏错便踩在了寒刃之上,嘶鸣一声开始乱踢乱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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