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早已知会了外院的通伯,慧安领着四个丫头出了府门,马车早已备好,通伯见慧安出来忙放好了踩凳,恭敬地站在了车边。
春原扶着慧安正欲上车,却闻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与姜琪说着话向这边来,却是刚好要出府。

慧安一愣,本是存了一份好胜之心,想着既然已被休弃,便是走也不做那哭泣之态。更不会去找李云昶哭泣祈怜。可此刻看到李云昶竟依旧移不开目光,平静的心再次如同撕裂般绞痛了起来。

李云昶分明已换过衣衫,束着玉冠,穿了件月白色团花圆领纱袍,踏着青丝云履,腰间挂着花鸟纹银香囊与玉佩丝绦,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和姜琪商量着什么,整个人依旧那般的温润俊逸。

可慧安看着这样的他却是不自禁鼻头一酸,眼眶一红,浑身颤抖着这才强忍下那股子艰涩之感。脚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向李云昶而去。

夏梦见慧安这般正欲跟上,春原却忙拉住了她,“且让主子问清楚也好。”

几个丫头望着慧安纤细的背影皆是眼眶微红,一阵沉默。

李云昶没想到会在府门碰到慧安,微蹙了下眉,示意姜琪到一边等待,自己便停了脚步等着慧安走近。

慧安面色苍白,隐在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才能勉强稳住步子,待走到李云昶面前额头已是浮现了一层细汗,神情却还算平静。

她静静盯着李云昶,半响才双唇颤了下问道:“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一年多来你是不是从未正眼看过我?在你的心里可否有过我的一丝位置?哪怕是厌恶……”

慧安问着问着声音已是低至尘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却偏有带着一丝定要得到答案的执拗。

李云昶原想着依照沈慧安的性格,既在这府门前遇到了怕是有得一场大闹,却不曾想她只是这么静静站着,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艳丽的女子从来都是骄傲飞扬的,高兴时纵声大笑,生气时也是毫无顾忌地吵闹宣泄,他识她一年,却从未见过这妇人如此低靡脆弱过。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慧安李云昶竟觉心里一揪,翻腾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种情绪令向来冷静的他顿时暴躁了起来,不耐烦地盯着沈慧安,李云昶沉着声吐出一句,“沈慧安,休书已立,你莫再多做纠缠,你的那些陪嫁之资本王会令人送回孙府,有了那些东西纵使没有了凤阳侯的爵位,你依然能处身立地,本王愿你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早日另嫁,你我也好各生欢喜。”言罢他看也不看慧安,大步而去。

早日另嫁……慧安耳边回响着李云昶的话,心里万般滋味翻搅着一时竟是呆立当场,不能思索。

四个丫头眼见主子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只觉心疼不已,又不管上前只能低头默默垂泪,暗骂这秦王真不是个东西。

却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响,似是有人纵马疾驰而来,伴随着还有一声大喊,“马惊了!快闪开!”

慧安心神恍惚,待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却见一匹马自街角转过来竟是冲着她直直奔来,马上之人一脸狰狞如毒蛇一般瞪着自己。

这人她根本不认识,可他为何如此恶毒地盯着自己?

慧安如是想着,竟是一时愣住眼睁睁地看着那马儿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见那惊马已是冲至慧安眼前,几个丫头发出一阵尖叫。“快停下!拉缰绳啊!”

可那马上之人非但没有拉缰,却像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般竟一鞭子狠狠抽到了马臀上,那马儿吃痛,一声嘶鸣,抬起前蹄就往惊愕的慧安身上踏去。

“主子快闪开啊!”众人尖叫惊呼,都叫慧安快躲。可慧安此刻已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全凭本能行事,像侧倒去,可这人哪儿有马跑得快?!

一阵剧痛传来,那马蹄已是重重踢在了慧安心窝,直将她的整个人生生踢飞,重重倒在了六米之外,那惊马和那马上之人却是尖呼着疾驰而去,转瞬便消失在了街头。眼见慧安受伤,众人大惊,此刻那还有工夫去抓那纵马之人。

“主子!”春原等人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便向慧安扑去。

慧安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闷疼,大口喘着气,耳边嗡嗡地响着几个丫头的惊呼声,睁大了眼却看不清东西,只感身前人影晃动。

待身体便夏梦颤抖着扶起,慧安才恍惚着清醒了一些,惨然一笑,暗道这可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竟连老天都觉得她可憎吗?

那边李云昶本已乘马与姜琪行出老远,闻声正看到慧安被惊马踢飞,顿时蹙了眉头掉转马头奔了回来。

府门经这一阵喧闹已是引得府中跑出一众小厮,李云昶端坐马上,眼见慧安倒在夏梦怀中唇角不停地溢出血来,忙沉声吩咐。

“都愣着做什么,先把人抬进王府,去请卢医正!”

府前顿时一阵慌乱,慧安虚弱地靠着夏梦望向高高在上的李云昶却是一笑:“多谢王爷……臣女不必王爷挂怀了……夏梦,扶我上车我们回孙府!”

一句话慧安说的虽是气喘吁吁却是无比坚定,几个丫头眼见慧安如此不顾念自己更是心如刀绞,焦急如焚。

“随你。”

李云昶望着慧安坚毅疏离的面孔,微微一怔随即眸光漠然地丢下一句便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夏梦等人向来知道慧安的脾气,她既是打定主意不再进这王府便是不会改变。她们不敢忤逆更怕多劝之下反倒耽搁了给慧安医治,竟是流着泪果将慧安抬上了马车,令通伯一阵急赶向孙府疾驰而去!

待马车停至孙府门前,早已有小厮头前打马通告了慧安受伤之事,管家带着几个膀宽腰圆的婆子备了软榻侯在府门处,一见马车停下呼啦啦地便迎了上去。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将面色惨白的慧安移上软榻向府中而去。待下人通报了内宅孙熙祥的填房,现在孙府的当家太太杜美珂,慧安已入了二门,直往未出阁住的溶梨院而去。

孙心慈却先一步带着丫头堵在了溶梨院门口,看到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慧安,她的眼中闪过得意和疯狂,狰狞着面孔便冲了上来,对着抬软榻的仆妇怒叱一声。

“混账!没有太太的首肯,你们这些大胆的奴才竟敢私下做主令这等休弃之妇进我孙府!这等弃妇,还不快将她打出二门,若是她辱及了我孙府门楣,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孙心慈这一声厉喝使得众人皆楞,顿时四下静寂一片。

慧安被休这孙府下人还都不知,此刻众人都还在惊愕之中,而夏梦几人则是未曾想到孙心慈竟敢如此对待她们,更因为她的话心里悲愤交加,气的浑身发抖,一时竟不知反应。

孙心慈见众人竟毫无动作,登时大怒,回身对着喜梅便是一巴掌,怒喝一声:“她们作死,你们也都死了吗?”

孙心慈的贴身丫头自是已得知慧安被休之事,可她们何曾见过二小姐对大小姐如此无礼过,顿时也愣在当场。现下喜梅被孙心慈一巴掌打醒,忙和其它几个丫头蜂拥着冲向慧安。

“大姑娘,如今这孙府已经容不得您了,请恕奴婢无礼,您还是请吧。王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大姑娘出府!”

喜梅说着抬手便指向正抬着软榻一角的一个仆妇,吓得那仆妇身子一抖,连带软榻也是一倾。

冬屏等人眼见喜梅竟敢如此跟慧安说话,哪有不气的道理,夏梦和春原默契地守在慧安跟前,冬屏带着秋琪上前一步,秋琪一巴掌便甩在了喜梅的脸上,喝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主子说话,滚开!”言罢她一手拽住喜梅抬起的胳膊,使劲一拉一甩便将愣住的喜梅一下丢了出去,竟生生将其扔出数步。那喜梅瘫倒在地,惨叫一声,捂着胳膊脸上冷汗如雨,显是已断了筋骨!

这里多是内宅妇人,何曾见过这么暴力的画面,眼见这一幕,皆惊得面色惨白。而冬屏已绕过众人,直冲到孙心慈身前冷声道:“二姑娘如今可真是风光,奴婢早先竟没发现二姑娘竟也是个有主见的,真是眼拙呢。不过纵使我们主子被休弃,那也是二姑娘的嫡姐,这不敬姐姐,目无尊长的名声怕是也不好听吧?何况这孙府容不容得下主子,那也不是太太说了能算的,主子是老爷的骨血,二姑娘就那么确定老爷会将我们主子拒之门外?”

“冬屏,你啰嗦那么多做什么!今儿挡一个我们打一个,拦一个我们便杀一双!没得让我们主子受奴才气的道理!我倒要看看谁能,谁敢拦着!”

夏梦见慧安面色越发苍白,捂着胸口的十指已是青紫交加,心里发急,厉喝一声犀利地双眸已在人群中扫了个遍,最后落在孙心慈身上,那眼神简直就要杀人。

春原也不甘落后,盯着低着头的周管家,不紧不慢地道:“底下人糊涂,周管家今儿看着也不警醒呢。这做人,尤其是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莫要忘本,今日这孔府是改了门庭,但那也是昔日的凤阳侯府,老主子的恩情奴婢是一时也不敢忘记,怎么周管家这便是要忘了吗?”

说话间她神色一凛,突然拔声:“主子今儿是落了难,但那也不是什么下作的角色都能欺上门的!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慧安向来是个跋扈的,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也个个脾气暴躁,这真要动起手来孙府还不翻了天!再者将大姑娘打出府,这种事他也真做不来,人到底是要讲良心的啊……

周总管顿时面色便涨得通红,心里一凛,忙吩咐仆妇将慧安抬进院子,好生安置,一面吩咐小厮速去请大夫,又令人往府衙去请孙熙祥回来。

慧安一直躺在软榻上神情淡然地看着众人,便是喜梅放肆也未曾令她变色,此刻众人抬着她进院,她才目光复杂地盯了孙心慈一眼。

慧安的这四个丫头都是凤阳侯沈清在世时亲自为慧安挑选的骨骼清奇童女,虽是养在府中,每日却都有教习师傅来府中教导这四个丫头武艺,慧安十岁时沈清更是将这四个丫头扔在军中历练了两年。

她们不仅忠诚,只认慧安一个主子,更是武艺出众,胆子奇大,只要慧安开口,便是此刻当场打杀了自己也是不无可能的,这点孙心慈很是清楚。

故而秋琪卸了喜梅的手臂,孙心慈便吓得变了脸色,一时愣住,竟眼睁睁地看着慧安被抬进了院子。待她反应过来,顿时只觉羞愤不己,对着慧安的背影破口大骂。

“沈慧安,你如今已不是凤阳侯府那个高贵的女世子了,更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你只是一个弃妇,竟还好意思舔着脸回来,也难怪秦王会休了你,你看看你养的这些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的奴才,这天下间怎会有你这样的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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