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前面的那道山梁,大栓婶说:“老哥,路好走了,你可以松开俺了。”
张大栓还是恋恋不舍:“妹子,路滑,我再搀你一段吧?”
大栓婶猛一用力,将他甩开了。
这老头子咋一个劲占俺便宜,不会是想婆娘想疯了吧?
张大栓无奈,只好松开了她,看着女人还是傻傻地笑。
忽然,他说:“妹子,你等我一刻哈,我去去就来。”
张大栓身子一闪,钻进草丛不见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提过来两只兔子。
这两只兔子,是他几天前打的,在草丛里支下了兽夹子,活捉了两只肥大的野兔。
张大栓本来想改善一下伙食的,可一看到女人,想起家里的孙女,这兔子他就吃不下去了。
他把兔子放在了女人的手上。
女人说:“老哥,你这是……?”
张大栓说:“掂回去,给咱孙女尝尝鲜,我知道大水淹没了村庄,家里断粮了。你跟孩子都饿着。”
大栓婶莫名其妙:“你咋知道俺有个孙女?”
大栓叔说:“你刚才说了,家里有孙女啊。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行,不行!俺咋能收你这么大的礼?你也缺粮啊?”
张大栓说:“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孩子还饿着呢。拿去!”
他竟然生气了,强行将兔子放在了竹篮里。
大栓婶觉得遇到了好人,眼睛酸酸的。
竹篮里的果子很快摘满了,他说:“我送你回家。”
于是,他再次搀扶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将她送到了山坡下。
看到了学校,看到了村子里土窑上的山神庙,他说:“妹子,你回吧。记着,好好活着,别管多难多苦,一定要活下去……。”
大栓婶说:“老哥,你也要活下去,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说:“你走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村子里会好起来的,你,你儿子,还有你孙女,都会好起来的。”
她冲他摆摆手,就那么走了,下了山坡。
走出去老远,他又喊了一声:“他娘……。”
大栓婶没听清楚,问:“你说啥?”
大栓叔说:“你……保重!慢点……。”
大栓婶说:“你上山也要小心点。”
张大栓看着女人一点点走下山坡,路过学校,身影淹没在了山神庙的背后。
一阵风吹过,他感到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抹,都是泪。
大栓婶平安回家,他不知道这老头子为啥对自己那么好?难道真的遇到了善良的人?
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白玉老公?
大栓婶记住了他,也非常感激她。
三天以后,女人再次上山,打算寻找那老人,可张大栓已经不知去向了。
从哪儿以后,她更加相信,自己碰到了神仙。
几天以后四妮回来,意外地发现了兔子,觉得很奇怪,这才问起婆婆:“娘,这兔子是哪儿来的?”
大栓婶不假思索说:“神仙给的,娘在山上采果子,遇到了白玉老公,他不但帮俺摘了果子,还送了两只兔子。”
四妮一愣,赶紧问:“娘,那你说,那老人长啥样?是不是白胡子白头发,白眉毛,一身的白衣服?”
大栓婶问:“你咋知道的?”
四妮一听就知道那是公爹张大栓。她已经寻找张大栓好几天了,想不到爹早就逃到了山上。
于是,四妮不敢停留,立刻上了山,来到了姑娘峰。
她顺着山道,将手掌搭在嘴巴上,形成一个喇叭状高声呼喊:“爹——!你在哪儿?你出来啊。”
张大栓在山洞里听到了儿媳的呼喊,终于走了出来。
“闺女,我在这儿。”
“爹!你吓死俺了,俺的爹啊——!”四妮泪眼婆娑,差点跪地上。
发现张大栓没事,这才放下了心。
她说:“爹,你跟俺回去吧,咱回家。”
张大栓说:“妮儿啊,爹回不去了,家被淹了,红薯窖也不能用了,我回去住哪儿?”
四妮说:“住俺的屋子啊,反正俺不在家住,你以后跟娘生活在一块,娘已经认不出你了,村子里的人也认不出你了。”
张大栓说:“那不被人笑话?你娘的身边住着一个糟老头,对她的名声不好。”
四妮说:“俺的爹啊,你本来就是俺爹,应该跟娘住一块,你放心,俺就说你是俺三舅。”
张大栓摆摆手,笑脸上闪过一丝慈祥:“闺女,算了,我就住山上吧。免得惹人怀疑。山上挺好。”
张大栓不敢回家的原因,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抓。他是担心拖累四妮,拖累海亮。
这两个孩子为他隐瞒了很久,是窝藏犯,被人知道要蹲大狱的。
四妮,海亮,都是好孩子,他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他们。
“爹,那你打算一直住在这儿?”
张大栓说:“这儿挺好,有吃有喝,免得给你们惹麻烦。”
四妮想了想,说:“那好,俺把家里的被褥,粮食,全部搬到这儿来,您先住着,等哪天红薯窖干透,没有存水了。俺收拾好,再接您回家。”
张大栓说:“好,闺女,苦了你了。”
张大栓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四妮,她不是自己闺女,却胜似亲闺女。就是亲闺女也没这么孝顺。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这个家的救命恩人。
没有四妮,这个家早就散了。
就这样,张大栓住在了山洞里,四妮从家里拿来了被褥,拿来了米面,还有锅碗瓢盆,把山洞收拾了一下。
这里蛮像个家了,再以后的日子里,四妮十来天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不进门,直接拐上山,她把从城里捎过来的点心,腊肉,先孝敬张大栓。
张大栓的日子不难过。就是闷得慌。
他已经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他在山洞里整整住了半年,半年以后的冬天,家里的红薯窖干透,他才再次回来。
那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多了。
在这半年里,张大栓亲眼见证了大梁山的再一次变迁。
村子里的水一直没有排放干净,大街小巷都是水。
大水过去,小溪还是在缓缓流淌,顺着那条挖开的水渠,流到了不远处的幽魂谷,最终到达饮马河下的那段瀑布里。
缓缓的小溪一直从夏天流到十月,最终冻成了冰凌。
村子里真是狼藉不堪,大部分的房屋被水浸泡了。不单单粮食被冲走,地里的庄家也几乎颗粒不收。
但村子里没有发生大饥荒。
王海亮真有本事,不知道从哪儿调集了大量的粮食,被褥,分发给群众。
那些侵泡的房屋经过了修缮,冲倒的房屋也再次被修建起来。
煤矿跟铁矿厂地势高,没有被淹没,工厂显露出来以后,里面的淤泥被一车车拉了出来。机器重新清洗。
真正开工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机器终于开始运转,第一批饮料跟药材再次上市,人们的生活才恢复了平静。
这一年是大梁山修路以来最凄苦的一年,所有的辉煌几乎毁于一旦。
这一年,是大梁山村民唯一没有拿到分红的一年,所以过年的时候大街上显得很冷清。
王海亮的一双肩膀撑起了这一切。
他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在督促工厂的建设。人整整瘦了一圈。
大自然的摧枯拉朽让他无所适从。
为了避免下一个大水灾造成灾祸,他一怒之下又修建了一条排水渠。
那条排水渠彻底将村子跟山谷挖通了。泄洪量巨大,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村子被淹没的事情了。
这一年的年关,如意跟灵灵放假,从山外的学校回到家,同样被眼前的一切震惊。
他们这才知道,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家里的父母遭遇了一场生死劫难。
如意的腿好了,肋骨也长好了,上次在医院,被灵灵拉开肚子,上下鼓捣一阵,彻底脱离了危险。
回到山村的时候,他活蹦乱跳,看不到一丝病态的样子。
他见到了母亲喜凤嫂,也见到了后爹张拐子。
张拐子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搂了又搂。
“儿子,我的乖儿子,你的伤没事吧?”
如意说:“没事,小意思,多亏了灵灵,是她帮俺做的手术。”
张拐子跟喜凤嫂泪如雨下,是王海亮家又救了如意一命。
家里的代销点经过了装修,又进了新的货物,还是跟当初一样繁华。
只是喜凤嫂跟张拐子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
一场大雨大水下来,多年的心血没有了,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如意回家以后,又去看了张大毛。张大毛两口子也从山上搬回到了家。
再一次见到如意,张大毛也是老泪纵横,这可是他的种啊。
张大毛拉着如意的手嘘寒问暖,查看孩子的伤势。
“大毛爷,您没事吧?”
一声大毛爷喊出来,张大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如意:“你以后别叫我爷行不行?”
如意说:“那我叫你啥?”
张大毛道:“有人的时候,你叫我爷,没事的时候就喊我爹。”
如意尴尬一笑:“那怎么行?”
张大毛说:“为啥不行,你就是我儿子。”
这种关系真他娘的乱,如意当然知道张大毛是他亲爹。
张大毛说:“以后,你喊我一声爹,老子就给你一千块,喊两声,给你两千。不怕告诉你,爹为你准备了十万块,就是为你将来上大学娶媳妇用的。你尽管喊吧,架上大喇叭喊三天,我也给得起。”
如意说:“大毛爷,我嘴里喊你爷,心里早把你当爹看了,放心,以后我会孝顺你,你死了,我给你摔盆子,顶孝帽子,举招魂幡。把你送到坟头上,大哭三声。”
张大毛一听又哭了,把如意抱在怀里,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弄得如意一脸都是唾沫。
1995年在一阵鞭炮声中过去了,迎来了1996年的春节。
孩子们是过完年开学的,因为学校被洪水冲散,几个月才恢复正常。
正月十六,学校里又响起了钟声,也响起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王海亮坐在工厂的办公室,听着那熟悉的读书声,他的心再一次醉迷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办公室的门开了,带娣姑娘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带娣进门就嚎哭一声:“海亮哥,快!不好了,嫂子,嫂子……出事了?”
王海亮一听蹭地站了起来:“玉珠咋了?”
带娣说:“哥,嫂子……晕倒在讲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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