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到了饭点,也到了工人下班的时间。
厂子里空了。
素芬说:“海亮哥,咱们单独吃个饭呗,我有话跟你说。”
海亮说:“行,叫上你姐,还有灵灵,把……咱爹,咱娘也叫出来,大家热热闹闹的。”
素芬说:“千万别,海亮哥,俺想跟你单独谈谈。”
发现素芬为难,海亮只能点点头说:“好,金利来酒店,我请客。”
日落西山以后,海亮果然带着素芬来到了金利来大酒店。
海亮对这里比较熟悉,这家酒店是一家百年老店了,王海亮八年前来Z市打工,第一次大餐就是在这儿吃的。
他不知道素芬要跟他说啥,但是知道,有些话一定是秘密,别人在场不好。
走进酒店,海亮包了一个雅间,两个人进去点上了菜,还要了一瓶酒。
素芬问:“一瓶够吗?我知道你是海量,千杯不醉。”
海亮说:“意思意思就行,我没打算喝醉。”
海亮没打算喝醉,但是素芬却想将他灌醉。
她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同样是为了二丫。
八年的时间,海亮来Z市醉过两次,两次酒醉,二丫都上过男人的炕。
二丫一直想为海亮再生个孩子,可两次都失败了。
端起酒瓶子,素芬就想起二丫两次跟海亮在一起的情景。
但是现在不行了,再这么做是要天打雷劈的,因为对不起姐姐玉珠。
素芬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海亮,说:“海亮哥,咱俩认识八年了吧?”
海亮说:“是,准确地说,是七年零八个月。”
“你还记得那年的秋天嘛?你在赶往罐头厂的路上,救下了俺,打跑了两个歹徒,从哪儿以后,妹子就认识了你。”
海亮说:“记得,那时候你可爱,也很天真,是个疯丫头,也是个野丫头,竖着一对羊角辫子,样子好土。”
素芬说:“是,那时候的海亮哥,也是个傻小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很能打。”
海亮说:“是,眨眼八年过去了,咱们都长大了,我也成家了。”
素芬说:“海亮哥,你跟俺姐过日子,辛苦吗?”
海亮不知道素芬为啥这样问,呵呵一笑:“两口子过日子,为什么会辛苦呢?听不懂。”
素芬说:“可你喜欢的不是俺姐,而是二丫姐。二丫姐才是你的挚爱。她死去八年,你拼命了八年。一直在借着劳动忘记她,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难道不会痛苦?”
海亮摇摇头:“我喜欢二丫,可也喜欢你姐,我对二丫是爱,对你姐也是爱……我跟二丫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既然老天安排我跟你姐生活在一起,那自有他的道理。”
“你相信……命运?”
海亮说:“不是命运,是责任,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身体跟灵魂全部交给我,我必须对她负起责任,我要为她撑起一片蓝天,挡去一切的天灾人祸,我要让她幸福,让她快乐。
因为生命很短暂,珍惜眼前的人才是福气。”
海亮的话好有哲理,素芬不由暗暗佩服,这不像是一个山里野小子说出的话。
他的样子像个哲学家。
素芬说:“那如果……俺是说如果,二丫姐还活着,你会不会抛弃俺姐姐,去追求二丫姐?”
“这个……?”王海亮作难了,根本无法回答:“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二丫还活着,我恐怕也只能祝福她……但却会尽力补偿她。
人生的多变往往会让人无所适从,世上没有完美的婚姻,可以结婚的,往往不是最爱的,最爱的,也往往不会是可以结婚的那个。
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不会是代替你姐……来刺探军情的吧?”
素芬噗嗤笑了,说:“谁有空刺探你的军情,我就是问问,可惜素芬没福气成为你的媳妇,要不然也会幸福一辈子……”
素芬的笑容很尴尬,从今天起,她再也不能对海亮产生幻想了,因为她是他的姨妹。
他真的想告诉他,二丫姐还活着,而且二丫的家庭住址,也想告诉海亮,但心里纠结了一阵子,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不想制造麻烦,本来这个世界就够乱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王海亮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拿得起放得下,从不背弃女人,辜负了二丫,就不能再辜负玉珠。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找不到像海亮哥这样的好男人了。
素芬有点想哭,说:“海亮哥,我以后不叫你姐夫行不行?我还想跟从前一样,称呼你……哥。”
海亮大度一笑,说:“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你哥,你是我永远的妹子。”
素芬说:“好,哥,为了你是我哥,我是你妹子,咱们干了这一杯。”
海亮的酒杯跟素芬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就在他们两个人碰杯的时候,隔壁的雅间里有个女孩已经泪流满面了。
那个人就是二丫。
二丫并没有走,她换上衣服以后也没有离开工厂,而是一只在暗角里观察着王海亮。
素芬跟海亮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她跟他之间只有一道薄薄的木板相隔,抽掉那块木板,他跟她就是背贴背了。
二丫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的,也甜甜的。
这些年,她希望海亮彻底忘掉她,好好跟玉珠生活。
但是她又害怕海亮忘了她。
她在苦苦纠结。
大梁山道路修通的那天晚上,二丫偷偷回过一次家,为的是看看母亲大白梨。
那一天,她在门外见到了娘,娘很好,红光满面,爹坐牢以后,娘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钱花。
这些都是海亮哥的功劳。
晚上,她也到过学校,她看到了海亮为村子里修建的那座小学,走过了海亮为她修过的那条路。
男人穷尽了一生的心血,就是为了当初对她的一个承诺。
她也看到了大梁山小学对面山坡上的那座孤坟,坟墓上有一个墓碑。那墓碑是海亮为她立下的衣冠冢。
她偷偷躲在一颗大树的背后,看到海亮摸着墓碑哭泣,男人泣不成声。
海亮说:“二丫,大路终于修通了,我实现了对你的承诺,你可以瞑目了,你冷不冷,陪着海亮哥喝一杯酒吧……”
海亮坐在那儿,自己喝一口,地上倒一口。
那一晚,男人喝醉了,抱着她的墓碑痛哭,在荒山野岭整整睡了一晚。
那时候二丫就知道,海亮一直忘不掉她,男人修路,盖学校,都是为了对她的承诺。
他做了可以为恋人做到的一切。
海亮睡熟以后,二丫悄悄走过去,帮他掖紧了大袄,弹去了衣服上的灰尘……还把女人的热吻深深印刻在了男人的脸上,嘴唇上……包括她的眼泪,也滴答在了海亮的面颊上。
二丫摸着海亮的脸说:“海亮哥,俺没死,没死啊,你起来看看俺……”
她不忍看着男人这么痛苦,八年的时间,海亮等于痛苦了八年。
他在人前欢笑,嬉闹,看不到一点伤心的样子,却把对二丫的爱深深埋在心底。
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报答他……
那一晚,海亮梦到跟二丫纠缠,亲女人的脸,吻女人的唇,其实都是真的,并不是在做梦。
因为二丫真的回来过……
二丫这次跟海亮来到金利来酒店,就是要观察一下男人是不是放得开。
他如果放得开,她走的也会安心些,他放不开,她也会跟着他痛苦。
看到海亮这样释怀,二丫总算吁了口气。
她只是喝了杯咖啡,然后就结账走人了。素芬跟海亮也不知道她来过。
王海亮跟素芬吃完饭返回了酒店,他没有喝醉。
素芬喝的却有点晕乎,同样返回家去休息。
素芬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醒来以后,床边的电话机响了。女孩赶紧接通。
没想到那电话却是二丫打来的。
二丫说:“素芬,俺要走了。”
素芬吃了一惊,问道:“二丫姐,你到哪儿去?”
二丫说:“咱们罐头厂要开分厂,分厂不是建在S市吗?我要到哪儿去,设计新的厂房。”
素芬说:“二丫姐,我知道你是在刻意避开海亮哥,你别走,新厂我去建,咱们这个厂离不开你啊,你走了,我没法管理。”
二丫说:“素芬,厂子里的事儿你会管理好的,有什么问题,来叔跟海亮一定会帮着你,那个厂子你闭着眼睛也能干。”
“可是,姐……素芬舍不得你啊,你到是跟我见一面啊,怎么说走就走啊?”素芬有点想哭,因为二丫的离开太突然了。
二丫说:“素芬,俺必须要走了,从前大梁山没有路,还可以避开海亮,现在大梁山有路了,而且海亮一定会在Z市发展。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担心他会认出俺,所以俺要离开Z市,到别的地方去。”
素芬说:“二丫姐,你何必要走?昨天晚上海亮哥说了,就算你真活着,他也不会缠着你的。”
二丫说:“他说的不是真心话,而且也不会将真心话说给你听,总之俺要走了,你也当俺死了吧。咱们后会有期,日后再见……。”
素芬还想劝,但是二丫那边已经放下了电话。
二丫把行李收拾一下,直接奔向了火车站。
当素芬风风火火赶到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开了,二丫真的离开了Z市。
这一次,她再次跟海亮擦肩而过,而且远远地避开了他。从一个都市,辗转到了另一个都市。
那个叫S市的地方很远很远,距离大梁山足足两千多里。
这一避,又是差不多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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