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把车子停下,朝着码头走去。
那一年离开的时候是阴雨绵绵,今天天气依然不好,阴云密布,不同的是没有下雨。深秋的季节,海边越发的冷,明嫣不懂季棠把她约在这里是做什么。
她往码头走去,也没见有人。
于是她就站在那儿等。
天气冷,明嫣穿得还是稍微厚点,套头毛衣,围巾。过大的围巾把她的脸颊都盖住,这样正好,挡去一些风。她原本就生得娇.小玲珑,穿着宽松式的衣服,看着更是娇.小。
迎风而站,秀发吹得左右摇摆,无端给她添出一种赢弱美人之感。
“那一年,与明小姐惊鸿一瞥,没有细看。今日一见,明小姐是越发的漂亮。”
这声音连同着风一起吹进了明嫣的耳朵里,她回头,看到了四米开外站着的女人。戴了一顶帽子,她的头发是棕色波浪卷,毛衣、长裙、平底小白鞋,小清新的打扮。
明嫣看到她,也只能想到漂亮、端庄、优雅之词。
季棠的前妻。
“我叫艾青,临市人。”她自我介绍,落落大方。
“我叫明嫣,本地人。”所谓礼尚往来。
艾青盈盈一笑,脸颊有一个浅浅的梨窝。码头都有扶手,她过去,到明嫣的旁边,眺望着远方,目光幽长。有两分钟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两分钟后,艾青:“是我用季棠的手机给你发的消息,约你来这里见面,很唐突。”
明嫣已经想到,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见你吧,所以我来了。”
所以呢?
艾青转过来正对着她,“我很抱歉因为我们的事情让你们的婚礼没有如期举行,其实我早知道你们要结婚,也知道他费了很多的心思去准备。我和他不是夫妻也不是朋友,之间唯系的不过就是一个孩子。”
提到孩子,艾青的眼眶红了。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都不过去的梦魇,离死,也不过十多天而已。她明显憔悴了很多,只不过美人,美在了骨,看着依旧美。
“我们都爱这个孩子,哪怕是离了婚,也是共同抚养。他膝下也就这一个孩子,更是宝贝得不行。可奈何孩子有白血病,再加上身子很弱,虽说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依旧不理想。”
“一个多月以前,儿子突然病发,在化疗室里,他疼得五官扭曲,却没有叫一声,眼球都快要突出来,他也没有叫一声,只是拉着我的手,说要见爸爸。”
说到这里,艾青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哗哗往下掉,泣不成声
明嫣是见过小公子的,白嫩.嫩的一个小男孩儿。听到艾青说这个,她也禁不住鼻子一酸。她想就算是季棠用了最狠的方法把她给甩了,都无所谓,要是小公子能活过来就好。
艾青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明嫣看到她扶住拦杆的手,都在颤.抖,用了很大的隐忍力。
“季棠来了,日夜陪在她的身边。其实儿子也知道他的爸爸要结婚,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他也没有反对。他给他爸爸画过一个贺卡,祝他爸爸新婚快乐。”
明嫣的眼泪掉了下来。
艾青吸吸鼻子,她的眼泪在这一两个月里也快流干了,余下的只有肘肠寸断。
“儿子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我和季棠心里清楚,怕是时日不多了。可是那孩子很想看看他爸当新郎的样子,他说他活到六岁都没有见过新郎。”
艾青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说来也奇怪,临近你和季棠结婚前两天,他的病情竟然好了很多。还能在地上转圈,还能扒在他爸爸背上散娇。于是在你们婚礼前一天,我们一起回来了。”
明嫣记得那天晚上季棠给她打过电话,他说他马上就要登机。
“因为身体不好,儿子基本上很少坐飞机,怕颠簸。在飞机上,他实在是太高兴。问中国是什么样子,爸爸的新娘长得是什么样子,食物是不是也像他在美国吃的一样带着药味,水是不是甜。”
那不是明嫣的孩子,甚至明嫣和他也没有什么感情,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个孩子尚且如此听话懂事,可见妈妈教得有多好。他病入膏肓都没有要求自己的亲生父亲陪在你自己身边、没有要求父亲陪着母亲,能想象到,艾青平时给了孩子怎样的疏导。
“可能真的有回光返照这一说,原本好好的,还没下飞机,他就浑身抽搐,呼吸急短。于是紧急迫降临市,然后还没有到医院,他就已经……”
后面两个字,艾青真的说不下去。
两腿都在打颤,腰背弯曲,过度悲伤,已经无法站立。明嫣过去扶了她一把,艾青没有眼泪,然而脸却卡白。艾青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她养头,不知道是不是想把眼泪往回逼。
明嫣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再多的安慰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来并不是想卖惨的,我揭开我自己的伤疤,告诉你实情,主要是想告诉你,季棠是很想娶你的。我也不想因为我而去坏了一场姻缘。他不好意思来找你,明嫣,你去找他吧。”
明嫣盯着她的侧脸问道:“你爱他么?”
艾青看着远处的天空,隔了半分钟这么久,她摇头,“不爱了,早就不爱了。”
女人是有直觉的,当真不爱么?
不尽然。
“明小姐,希望我没有对你们造成困扰。我很快也要回美国去收拾我孩子的东西,然后回国,陪着我的父母。”
这是明嫣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晴里看到了如死灰般的表情,也就是绝望。她的心弦颤了颤,如果不是她还有父母,她会怎样。
明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的膝下也就这一个女儿,那个时候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是不是也不想活了,只不过是有她的言驰在支撑着。
所以在那时候外公得了肾衰竭,命不久矣时,他硬是不去医院治疗,一心为死。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艾青是个伟大的女人,明嫣自愧不如。
在码头和艾青浅聊了一会儿,折回。两人走了几步,码头外站着一个男人,迎风而立,衣袂翩翩。一身黑色的大衣,包裹着他修长而日渐瘦弱的身躯。
有了胡渣,倒是更有男人味了。
艾青停下了脚步,“我就不过去了,你们相爱,那就好好在一起吧。生命好短啊——”
她的叹息声如此苍凉。
说罢折身往反方向走去,微胖的身材现在也已经没有半点胖的样子,纤瘦、高挑。风扬起了她的裙摆,腿依然没有办法完全伸直,儿子之死,怕是要永远的压.在她的心上。
明嫣走过去,又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依然帅得迷.人。
她张开手臂,仰头,微笑:“要不要抱一抱?”
季棠瘦了很多,脸颊的轮廓却更加清晰,看着明嫣,狭长的眼一丝轻笑,张开手臂,“来。”一个字,沙哑,有力。明嫣扑了过去,紧紧的搂着他。
如果艾青看到,她想告诉艾青,她真的没有觉得她们母子给她和季棠造成了什么困扰,真的没有。
而且她还能好好的去爱这个男人,好好待他。
季棠搂着她细细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抬头,远处那穿着裙子的女人站住了,回头,目光和他在空中对视。他抿了一下唇,艾青侧头朝他露齿一笑。
然后,转身,离去。
步伐绝决而果断。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没入到了脚下,随着风,转瞬即逝。
……
明嫣不敢问他小公子的事情办好了没有,也不敢提,怕惹了他的伤心事。
坐在车上,感觉很久没有坐过季棠的副驾,一路沉默。
回到家,用了一个半小时。
车子到达停车场,明嫣忽然想起来,她门的密码她改过。然而那个乱七八糟的密码,哪怕是厉弘深输过一遍,她还是记不住。而她又没有那门的钥匙,难道说,还要当着季棠的面,给厉弘深打电话?
“我们今天去我大哥家怎么样?”不来这里吧。
季棠盯着她的眼晴,没有眨眼,那视线很精锐。
看得明嫣的心里一跳。
“你大哥要揍我怎么办?”说话间,车子已经出库。
明嫣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会,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季棠那满是血丝的眼晴里掠过如水的笑容,倾过身子搬过明嫣的脸颊,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明嫣甜甜一笑:“我们谁说都是一样。”
季棠拉着她的手,一只手开车。一辆黑色的欧陆从他们身边驶过,在恍恍惚惚中,明嫣靠到了季棠的肩膀上,小鸟依人,两人一起出去。
欧陆车里,厉弘深懒得看,那目光直视着前方,漆黑浓墨。
“季棠回来了?”
他不看,但是不代表他的耳根子也能清静。
“这两人还挺亲热的嘛,大白天的,在车子里亲亲我我的。”欧阳景当然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他看着厉弘深紧绷的下颌,似笑非笑:“你老情敌回来了,我看这样子,他们今天晚上不会……”
车子往前一冲,再猛地一个刹车,欧阳景的脑袋砰地一下碰到了挡风板上,眼冒金星。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了车。
“草。”欧阳景咒骂一声,下去。这才发现,这他.妈的车子横在了路中间,根本没有入库,而他大总裁,像个大爷似的,两手插兜已经走了。
泥麻蛋,你吃醋,你了不起!
欧阳景翻个白眼,去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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