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谦虚地福了一福:“大人谬赞。”
谢满棠见不得她那副“我就知道你挑不出毛病”的自得表情,又道:“茶是好茶,人却不是好人,就不知这茶汤里可有诸如梦魂散之类的古怪毒药?”
若有,你还敢喝?安怡没脾气地道:“梦魂散可是难得之药,我有的已经全数给了柳大人,要得里头有,除非柳大人下手。”
“这种鬼话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这种瞎话也只配骗骗柳七那种二傻子。”谢满棠翘起唇角,指指自己的头,杀气腾腾地道:“安神医针技高明,随便偏一下,便可不动声色地要了我的命,再给我一副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回京途中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届时安大神医可就立了大功,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是否?”
饶是安怡问心无愧,却也被他这外露的杀气唬得有些怯,强撑着朝他一笑,轻声道:“大人曾说过我野心勃勃,这小小的飞龙关昌黎县,小小的黄家,哪里能让我看在眼里?论起利害关系,是您最大。我的针,怎么偏也不会偏在您这里。除非我想找死。”
“知道就好。若你敢生外心,不止是你找死,而是拉着你全家陪葬!”谢满棠目光如刀地盯了她一眼,坐下拿起红薯喂入口中,姿势优雅地细嚼慢咽起来。再就了那极品的钻林茶,一口茶,一口烤红薯,硬生生把这不搭的两样东西吃出了海参鱼翅的意味。
神仙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既然吃了,即便是吃出一朵花来也还是在吃,这点和凡人没什么不同。于是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息随着谢美人开始吃东西而平息下来,安怡见他吃完一只意犹未尽,忙把另一只也递了上去,更不要说做那添茶送水的活儿做得殷勤。
少倾,谢满棠吃完,慢悠悠地净了手,道:“你记着,我能给你的永远胜过他许多,无论是好或是不好。”
安怡微笑着点点头。她是记住了,面瘫的某人别给她机会,不然她能给他的也不少。
一场危机就此过去,那块沉香木的小牌子被安怡扔在了衣柜角落里,尤知章师兄弟被判了凌迟,直接就被拉到永平府公开行刑以警示天下人,相当于在黄家的脸上搧了个火辣辣的响亮耳光。吉利缠绵病榻,神志不清且瘦得形销骨立的,离死只差一口气,偶尔发作,刘婆只管拿谢满棠去吓她,先就把她吓个半死,然后百依百顺。
安怡一直非常好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通过各种途径去打听也没打听到,不单是吉利闭口不言,就是柳七也讳莫如深。
滴水成冰的季节,谢满棠有些怅惘地站在昌黎城头上极目远望。山野茫茫,白雪皑皑,飞龙关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盘旋于天际。谢满棠白皙劲长的手指扶在被冻得黑铁一块的城墙上,用力握紧:“大好河山却要任奸贼蹂躏,实在让人不甘!”
柳七在一旁瞧见了,微笑道:“大人何必急于一时?这黄家盘桓此地近一个甲子,已是扎根深入,只靠咱们这几年经营能到这个地步已算不错。”
谢满棠沉声道:“无功而返着令人懊恼。”
柳七又何尝不懊恼?他们这一拨人为了掰倒黄家,折了多少好手进去,其中就有许多是朝夕相处的好友弟兄,想起来就心酸。却还要劝谢满棠:“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谁不知道那妖道是他门下养的狗?被咱们这样当面打耳光,也难为他能忍气吞声。”
谢满棠挖苦道:“他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难道他还能出来替那妖道呛声?撇个干干净净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忽听城门下一阵喧嚣,又有女人悲悲切切地哭啼声,二人垂眸往下张望,只见三四辆牛车缓缓自门洞内驶出,然后停在了城门前。居中那辆车的车帘子被人撩起,里头探出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握住车外另一只素白的手,哭声正是从那车里传出来的。而车外那只素白的手的主人,正是安怡。
柳七也不管天寒地冻,直接趴在垛口往下看热闹:“怎么哪儿都有这丫头?”
安怡头上那顶白色的狐皮小帽可爱温暖,让人见了就想伸手使劲揉揉,谢满棠很奇怪自己怎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忙从容地收回目光,淡淡道:“这是曲县令一家子,她这是来送别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打翻了人一家子的饭碗,你说她该不该来?”
柳七笑道:“那是该来。这曲媛媛是她的好友吧?难为这样了还不恨她,只管拉着她依依不舍地哭。”
谢满棠没说话,只将目光又转到了那顶雪白绒绒的小皮帽上。
尤知章一案,总得有个人来顶锅,这个人当然不能是纵人行凶的黄家,更不能是苦主安保良,于是两下里一较劲,曲县令就倒了霉,他被革了职。曲县令是真的很冤枉,他是对黄家人干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也经常听黄家的安排调遣做些事情,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惹不起人家呀。
相比曲太太的愤恨不平,曲县令倒是比较平静。仅仅只是个革职,并未有其他惩罚,那就说明圣上对他还是网开一面了,并未厌弃到底。他出身博阳大族,族里的力量也不弱,等两年这事淡了再谋个出身也不错,远比绞进这潭浑水里的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进比这更大更骇人的事情里去,落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呢。
因此曲县令见安怡赶来送自家女儿,并未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而是袖着手,眯着眼,含了几分笑意看两个女孩子话别。看安家父女这劲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咸鱼翻身了,多个熟人多条路么,没必要弄成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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