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言垂眸望着脚下长路,心中怅然。
不,她和祖父并不像。
她的祖父是真君子,她不是。
重生后,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盘算私利的小人。
去南疆,她并非全然是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她的确可怜边疆百姓,可她主要是想去迎一迎她有可能尚存的弟弟,去经营笼络白家在军中开始涣散的势力。
曾经少入军旅的白卿言,太清楚军权意味着什么。
曾经祖父坐拥晋国兵权,却对今上俯首听命。
旁人说祖父迂腐也好,愚忠也罢,她都深知那是这个时代最难能可贵的君子气节。
但她,不是君子。
乱世中强者为尊。
卑劣也好,道貌岸然也罢,即便是要用小人手段……能守白家平安,能护百姓太平,能让大晋国的皇帝之位有能者居之,这个小人……她当了。
半晌,大长公主声音轻颤着问:“你祖父……当真说陛下心怀鲲鹏大志?”
她冷笑反问:“祖母觉得,今上……像吗?”
不过是前头言辞太过激烈,冷静之下借祖父之言的一二描补,故意让皇帝心怀愧疚罢了。
皇帝若稍知何为廉耻,便应该惕厉自省配不配得上“鲲鹏大志”这四个字。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如此她便能放心了……对她这个孙女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亲自教养的孙女儿比她更厉害,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她用力握了握孙女儿的手,唇角含笑眸底难掩怅然悲伤:“阿宝长大了,比祖母预计的长的还要好,如此……祖母也可放心去寺庙清修,为你祖父……为白家英灵守丧。”只盼着能抵消心底对丈夫、儿子、孙子的一些愧疚。
她作为大晋的大长公主,责任是尽到了……
可是作为妻子、母亲和祖母,她又总有那么一点点保留。
大概只有对素秋和阿宝吧,因为她们是女子,故大长公主从未想过女子能做出什么威胁林家江山社稷的事情来,所以一腔拳拳爱意全都倾注于女儿和这个孙女儿身上。
或许也是造化弄人,因为素秋的死,让白威霆痛下决心将孙女儿也带在身边沙场历练,竟也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儿同皇庭对抗的余地。
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
大长公主心底念着刚才大殿之上孙女儿冠冕堂皇的话,她隐约能猜到孙女儿想去南疆的原因,是因为军队才是白家的根基。
她如今只在心底暗暗祈祷,孙女儿要的只是皇帝不敢动白家的底气,而并非……推翻林家江山的力量。
从武德门出来,白家仆人已经带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白卿言拜谢了随他们而来的百姓,告知皇帝允诺会还白家公道,武德门外欢呼声不断。
“多谢诸位,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她再次郑重对之前要替她挨棍的百姓行礼。
白卿言刚扶大长公主上马车,就见立于百姓最末背着行囊的秦尚志……遥遥对她长揖一礼,便转身离去。
“长姐,你在看什么?”白锦桐扶着白卿言顺她视线看过去,颇为茫然。
“没什么。”白卿言说着弯腰进了马车。
马车一到国公府门口,陈庆生将櫈子放好,还没来得及和白卿言说话,人就被佟嬷嬷给隔开了。
她回头看了眼陈庆生,陈庆生会意点头。
一进国公府正门,她便松开佟嬷嬷的手,道:“嬷嬷帮我重新准备孝服,我去看看纪庭瑜……”
佟嬷嬷见白卿言孝衣上还带着纪庭瑜的血,眼眶一下就红了,点头:“哎!老奴这就去准备!”
见佟嬷嬷走远,陈庆生立刻小跑上前,从胸前拿出一本已经暖热的名册递给白卿言:“大姑娘,这是两个月前由忠勇侯负责筹备送往南疆粮草的经手之人名单!”
她抿唇,拿过名单展开……
上面除了记录经手粮草的人员名单官职之外,有的后面还有陌生字迹写下了此人生平、个性,墨迹很新。
“这是?”
“这是客居于我们府上的秦先生帮忙添上的,先生说或许对大姑娘有用。”陈庆生颇为汗颜,“小的查粮草经手人之事,不知道这位秦先生如何得知,将小的请了过去补全了这名单,否则小的怕没有这么快将名单拿到手!名单上的人小的已经去细细核查过了,这名单的确没有问题。将才秦先生又差人将小的唤了过去添了这几个人的生平、个性。”
秦尚志能伺机刺杀梁王,必定关注梁王动态,梁王和忠勇侯有所勾结,秦尚志必会细查,以秦尚志的能耐这名单定然不会有假。
镇国公府对他有救命之恩,秦尚志是君子,他一直未离开国公府一来是养伤,二来也是想伺机报偿国公府一二。
如今得知她想要这名单,秦尚志便出手相帮,还了恩情才安心离去。
可当初救回秦尚志的是卢平,她也不过是许了秦尚志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合了手中名册,她心有感激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去准备一百两盘缠,再准备一匹骏马,随我出城一趟。”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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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志身上带伤,走的并不快,刚至距城门一里地的折柳亭,便听到陈庆生唤他。
“秦先生留步!秦先生留步!”
秦尚志回头,只见快马而来的陈庆生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恭恭敬敬对他行礼:“秦先生稍后,我家大姑娘来送一送先生!”
秦尚志攥着包袱的手一紧,朝城门方向望去。
只见一辆镇国公府寻常仆从出门时用的柞木马车飞速朝他而来,缓缓停在他面前,秦尚志挺直了脊梁。
驾车的是白卿言的乳兄肖若海,他一跃跳下马车,对秦尚志恭敬一礼的间隙春桃已然挑开了马车车帘,扶着白卿言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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