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之快十几年没有在这个时辰见到父亲了。
祖父孝期那段日子,父亲倒是天天在家,可顾辰之不在家。
如今,身为顾命大臣的父亲,居然不上朝。
出事了吗?
顾辰之心里顿了顿。
“爹,您今日休沐?”顾辰之并未露出异样,上前给父亲请安后,然后问道。
大老爷有点不耐烦道:“生病了,告了病假。”
顾辰之大惊,往父亲脸上看上,见父亲脸色有点发暗,担心道:“您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号号脉......”
父亲不舒服,去庐州的话暂时不能讲了。
大老爷却瞪了顾辰之一眼,对儿子没有眼色有点失望,气哄哄道:“心病!”
顾辰之又是一愣。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父亲装病呢。
好好的,装什么病?
难不成又和新皇帝闹了别捏?
听说那个新皇帝因为听袁裕业怂恿,格外看不惯父亲。
弘德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父亲闹过矛盾。如今他君临天下,哪里容得下父亲?
顾辰之想劝父亲,不要和新皇帝再赌气。
可他到底未曾涉足朝政,他的话对于他父亲而言,是没有用的。
“爹,您若是真哪里不舒服,我给您把脉。”顾辰之有点尴尬,又坐了回去,说了这么一句。
大夫人忙在中间打岔,问顾辰之:“今日不去药铺?”
“要去的。”顾辰之道,然后趁机起身,给父母告辞。
现在说话也不太方便,等晚上再说。
顾辰之性格有点拖沓,遇到为难的事,他就想拖一拖。
他总以为拖了一拖,事情就会容易些。
他去了药铺。
掌柜的和坐堂先生都迎了他。
可是顾辰之心不在焉的。
掌柜和坐堂先生、伙计也不好多问。
顾辰之在药铺里一上午。配了这个月宫里要的几味药。
半下午的时候,他突然让掌柜和坐堂先生到后面小厢房说话。
“明天别开门了,于掌柜把药铺里的账算一算;孙先生把药清点清点......”顾辰之对于掌柜和坐堂的孙先生道。
于掌柜和孙先生都微愣。
这是......这是要散伙清账吗?
“东家,怎么这个时候清账?”于掌柜问。“上个月不是才清了账吗?”
药铺是三个月清账一次。
上个月才清了账,那下次清账还有两个月呢。
有的铺子,是一年才算一次账。因为顾辰之这药铺,拿了宫廷供奉,每个月的进项比较大,而顾辰之自己又不太管事。掌柜的为了让顾辰之放心,才三个月算一次账。
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顾辰之这药铺开了好几年,他也从来没有这般反常过。
“东家,是不是要散伙了?”坐堂的孙先生问顾辰之。
孙先生总觉得顾辰之不像个生意人。这铺子能不能开下去,就看顾辰之的心情。
所以,孙先生总担心散伙。
散伙了,就需要找下家。谁知道下家又是什么光景?
不到万不得已,人都是不希望生活里有改变的。
顾辰之看了眼紧张的于掌柜、疑惑的孙先生。最终点点头,道:“......也不是散伙。我要去庐州,开个分号,铺子里的细药,我要带走一半;账上的钱,我也有带走三成。铺子还是归两位管着,我说不定两年后就回来。只是这宫廷供奉,咱们不能再接了......”
于掌柜惊呼失声:“辞、辞了宫廷供奉?”
宫廷供奉是他们全部的收益。
顾辰之这个药铺,既散药给穷人,又免费问诊,早已不盈利了。若不是宫廷供奉,每个月白白拿那么多钱。哪里养的活?
这位大少爷,不知世道艰难,说不做就不做了,让伙计们去喝西北风?
那宫廷供奉,是白花花的银子。焉知多少人抢破了头。
于掌柜是断乎舍不得的。
“东家,您怎么突然要去庐州?”孙先生比于掌柜淡然些,却也对顾辰之的决定不解,“这宫廷供奉,辞了之后,以后再接过来,应该也是容易的吧?”
“难说......”顾辰之道。
于掌柜彻底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恨不能和顾辰之打一架。
“东家,这宫廷供奉绝然辞不得。”于掌柜激动得脸通红,“别说咱们不能答应,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能答应?她老人家可就是靠着您的药啊......”
“我的药,不过那么几张方子,我交给秦申四太医就是。”顾辰之道。
于掌柜差点气得个倒仰。
谁家的药方,都是藏得紧紧的。
这位大少爷,居然说送给别人?
这是财大气粗啊。
他是不在乎的,可于掌柜和其他伙计,就靠这药铺吃饭,于掌柜在乎啊。
于掌柜还想劝,孙先生起身拦了他。
孙先生对于掌柜道:“既然东家已经下了决心,掌柜的莫要多言。去算账吧,我也要去清点库房......”
他拉着于掌柜出去了。
顾辰之大大松了口气。
他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这一步迈出去,他就不会再回头了。
他决定,今晚回家和父母说,然后明天给太皇太后递牌子,把这件事和太皇太后说。
顾家的药方,顾辰之愿意交给秦申四。
秦申四也拿一份宫廷供奉,他的药和顾辰之的药一样往宫里送,太皇太后不会缺药的。
想到这里,顾辰之徒步回了家。
父亲还在内院。
看这样子,父亲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父亲脸色不是很好。
顾辰之又犹豫了下。
他这么一犹豫,被大夫人看出了异样,问他:“你早上就像有话说,现在又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只管说来......”
大夫人目光犀利。
已经被看穿了,顾辰之就明白拖不下去了。
顾辰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了:“我想去庐州,开个分号......”
大夫人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非常惊讶。
“庐州?”大夫人错愕道。“你怎么突然起了这个主意?”
而顾辰之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挪开了目光,很平静。
“你怎么想去庐州?”大夫人犹在惊讶,问顾辰之,然后扭头瞧见了大老爷的淡然,又吃了一惊,“侯爷怎么不说话?”
“这样,也不错......”顾延韬慢悠悠道。
大夫人又是一惊。顾辰之的下巴也惊讶得掉了下来。
这话,居然是从顾延韬口中说出来得。
母子俩太过于惊讶,一时间居然无语。
屋子里静悄悄的。
沉默有点久,顾延韬继续道:“京里今非昔比,我只怕也要韬光养晦。隐退朝堂了。辰哥儿没什么城府,在京里平白受我的牵连......”
像一个多月前顾辰之入狱,就是新皇和袁裕业设的局。
而顾辰之,没有应付政治倾轧的经验,容易被人得手,遭人暗算。
上次的事,看到儿子的伤痕、妻子的白发。顾延韬心里也有了反省:争来争去,最后连个替他送终的人都没有,值得吗?
儿子已经三十多,再去教育他已经是不能够的了,何不顺其自然?
顾辰之去了庐州,庐阳王是会保护他的。这样顾辰之就是安全的。
顾延韬倒觉得这样甚好。
现在,顾延韬正处在风口浪尖,他怕顾辰之给他添累赘。。
“爹,您这话叫儿子怎么受得起......”顾辰之心里发酸。
假如父亲骂他几句,他反而去意更觉。
可现在父亲这样。他后悔了......
“什么受得起受不起?”顾延韬听了这话,声音一提,怒道,“老子是让你滚得远远的,别在京里给你老子添麻烦。上次的事,要不是你七妹,现在这教子不严之过,足够我丢官罢职,你知道不知道?”
顾辰之很惭愧。
哪怕父亲恶声恶气,他仍知道父亲这是维护他。
父亲也说局势不稳,而他居然想走。
“爹,我不去庐州了!”顾辰之道。
顾延韬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做事三心二意,以后怎么撑起家业?你在京里,除了给我拖后腿,还能做什么?”
大夫人听了,心里也酸。
她原本是反对顾辰之走的。
听了顾延韬这么几句话,大夫人突然觉得,儿子走了也好。
“辰哥儿,你既然打算去庐州,就去吧。”大夫人也道,“走出散散心,兴许你媳妇也能开怀。她现在整日以泪洗面,娘瞧着也难受......”
顾延韬已经站起身,进内室去了,不再跟儿子多言。
大夫人就打发儿子回去。
顾辰之回去的时候,心情格外沉重。
明明回家之前,还迫不及待要走,怎么现在反而这么难受?
他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想了一夜,到底觉得自己留在京城也不合适。
他已经忘了自己要离开的初衷了,只觉得自己在京城,给父亲添了累赘。想想上次的事,他简直束手待擒,一点用也定不上。
想通了,顾辰之不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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