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坐了起来,让朱仲钧把事情仔细说一遍:“怎么要亲征?哪里也有打仗了?”
想到上次的暴雪,似乎下了很长时间,而西北的暴雪只怕更大。
应该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又寻事了吧?
顾瑾之的心头,涌入了很多的寒意。
“去年冬月,草原下了半个月的暴雪,牧民和牲畜死伤无数,蒙古人又抢了咱们的边防重镇固原。
这次,是瓦剌人和鞑靼人联盟,两支蒙古游兵夜里偷袭固原,守城士兵里出了叛徒,溃不成军。蒙古人入了固原,屠杀了满城的百姓,邸报昨日到了朝廷,满朝震怒。”朱仲钧道。
固原是边关一个大镇,人口只怕过万。
蒙古兵进城,屠城是免不了的。
顾瑾之心里一阵发闷。
他们今日的安居乐业,需要那么多鲜血来换。
“……皇帝登基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西边守军只怕士气低靡。况且鞑靼和瓦剌反复无常,朝廷也试图和他们通商,偏偏他们不服管束。
先帝在世的时候,鞑靼和瓦剌也是如此,先帝亲征三次,才算征服了,草原平静了十几年。如今草原反复闹事,不亲征只怕难以平息。”朱仲钧慢慢道,“太子即将弱冠之年,也辅政三年,监国有人,皇帝亲征是必然的。”
打战,是百姓的灾难。
一旦有战事,赋税就要增加数倍甚至十倍以上。
原本就辛劳的种田人,无疑是场浩劫。
而那些出征的战士,可能无命再归。
多少人妻离子散?
可为了避免更多的无辜伤亡,战争又是必不可少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只怕皖湖广和江浙的百姓也有受苦几年了。”顾瑾之感叹道。
每次增加赋税,安徽、湖广等地肯定是增加最重的。
“没人愿意打战。”朱仲钧道,“可皇帝不亲征。西北不得平静,损失更大。”
顾瑾之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想跟皇帝说,愿意留下来,辅助太子监国。”朱仲钧道,“免得他要我随行出征。”
顾瑾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心口。
她紧紧攥住了朱仲钧的胳膊,道:“他……他会让你随行出征?”
朱仲钧轻轻揽过顾瑾之的肩头,道:“有这种可能……”
“你不要去。”顾瑾之道,“你……”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可能是怀孕。让她的情绪喜怒无常变化如此之快。
她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让它直接暴露出来。
万一朱仲钧回不来。顾瑾之的依靠就要全部坍塌了。
她昨天还在想,朱仲钧这个依靠如此结实、如此忠诚,今日就发生这种事。
朱仲钧轻轻拍她的后背,道:“别害怕。顾瑾之,我不去。我也不用去。你当皇帝真的放心让太子监国?朝中大臣,又有几个是皇帝的心腹?我是他的亲兄弟,他正是用人之际,相对于其他人,他更信任我。太后又岂会舍得我去?想一想,我定是要留下来的。”
皇帝亲征,他的安全需要保障。
可相比较于皇帝的人身安全,朝廷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说句薄凉的话。皇帝死了,太子可以继位,朝廷依旧是皇家的。这个时候,内乱更要防。
太后肯定会留下朱仲钧的。
有朱仲钧坐镇,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会顾忌。也不敢欺负太子年幼。
这么一说,朱仲钧一时间也不会离开京城了。
顾瑾之却高兴不起来。
换来这样的结果,没有半点可喜悦的。
生灵涂炭的战争,不知要持续多久。
一时间,她多愁善感起来。
况且,这只是朱仲钧和她的猜测。
谁也不知道皇帝的心。
万一皇帝非要朱仲钧去呢?
顾瑾之将头依偎在了朱仲钧的怀里,低声道:“我昨天想了件事……”
“什么事?”朱仲钧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我在想,我非常信任你。婚姻里的背叛,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总是我们母子的依靠。我不想努力了,就想依靠着你。”顾瑾之缓缓道,“今天就误以为就你要去战场,我真是慌了神。你上了战场,我就要做最坏的打算,真让我承受不起……”
朱仲钧抱着她的胳膊,猛然就紧了。
他没有说话。
片刻,顾瑾之感觉到了他的抽噎。
他湿了眼眶。
怀孕初期,荷尔蒙失常并不算太严重,可顾瑾之情绪的确脆弱。也许这就是原本的她,只是被她推给了怀孕的缘故。
她感觉到了朱仲钧湿了眼眶,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这一晚上,朱仲钧睡觉的时候,都没有松开顾瑾之的手。
他紧紧攥着她。
第二天早上,顾瑾之睁开眼,发现他仍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都有点发麻。
她想抽出来,一下子就惊喜了他。
朱仲钧装作若无其事,起身下了床,然后问顾瑾之:“要不要再睡会儿?”
顾瑾之昨夜没怎么睡好。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
但是想在朱仲钧昨晚告诉她的事,她又不敢睡,道:“你要去宫里?”
“嗯。”
“早些回来,若是有了坏消息,派个人提早回来告诉我。”顾瑾之道,“否则我一天都不安心。”
朱仲钧笑起来,道:“肯定是好消息,你再睡会儿……”
化雪的天,冷得刺骨。
顾瑾之头又昏,身子又重,不太想起床,便在床上躺着。
丫鬟们重新放下了锦帐。
朱仲钧又交代丫鬟,任何人来访都别打扰顾瑾之。
顾瑾之也想睡。
但是脑子里事情太多,缠绕得她翻来覆去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得并不沉,隐约就听到了脚步声。
二门上的小丫鬟进来禀道:“王爷身边的侍卫回来了。说有话进来回禀王妃,十万火急的话。”
顾瑾之连忙坐起来,脑袋发晕。
她披了衣裳,隔着屏风见了朱仲钧的侍卫。
那侍卫说:“陛下亲征漠北,王爷随行,已经定下了。王爷让王妃收拾好他的随身衣裳,明日就要走。”
顾瑾之的腿一软,一差跌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喘气,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而后,她又想。怎么那么快呢?
说亲征也不能立马就走啊。至少要调军。
选将、调军。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为什么侍卫说明天就要走?
她绕过屏风,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
而身后的丫鬟,居然也不知去了哪里。
顾瑾之猛然惊吓。人就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迷迷糊糊中,居然做得这样半真半假。
顾瑾之后背都湿透了,头发也汗湿了。
她茫然坐在床上,心绪久久不平。
直到午初一刻,她才起来。
她喊了丫鬟服侍她沐浴更衣。
丫鬟连忙去准备热水。
顾瑾之在热水里浸泡了一刻钟,直到水变得头凉了,她才起来,身上皮肤都起了皱子。
而后,丫鬟替她梳头的时候。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不认识了般。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脆弱无用?
回神间,顾瑾之将眼底的神色都敛住。
见秋雨和木叶站在身后,顾瑾之照例问了问今日有没有什么事。
“申国公夫人来了。奴婢回说。王妃今日不见客,申国公夫人有点不太高兴。她让奴婢带话给王妃……”秋雨小心翼翼的说。
顾瑾之点点头。
她心里则疑惑,申国公夫人是谁。
申国公,貌似很熟悉,也很重要。
可生完孩子的女人傻三年。顾瑾之的三子不足两岁,她现在又怀了,情绪又失常,一时间只感觉“申国公”这三个字就在嘴巴,偏偏就是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话?”她见秋雨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就问她。
“……申国公夫人说,王妃……王妃是贵人,既然您不肯纡尊降贵见她……那,您欠她的银子还不还了……”秋雨支支吾吾的说,生怕顾瑾之生气。
顾瑾之这下子就想起是谁了。
是姜昕。
她借过姜昕的钱,这点她记得很清楚。
姜昕嫁给了从前锦衣卫指挥使、现在是宣同总兵的徐钦。
当年为了徐钦能配得上姜昕,皇帝给徐钦封了申国公。原因是之前皇帝随着先帝去西北,徐钦救过皇帝的命。
顾瑾之早就听闻了。
她心里也一直记得。
只是这个当口,刚刚做了噩梦,脑子又混沌,居然没想起来。
她早就想去看望姜昕的。
只是,之前一直在宫里,忙着如果在谭氏身上下功夫的事;初四出了宫,又在娘家混了几天;再回来,就是煊哥儿的事,让她犯愁;煊哥儿的事尚未解决,顾瑾之就到了怀孕初期的犯困期,一连在家里睡了三四日,直到了现在……
“把昨日的拜帖给我瞧瞧。”顾瑾之道。
木叶连忙去找了来。
之前的拜帖,她都看完了的,并没有姜昕的。
只有昨天的没有看完。
木叶很快就找了来。
果然,姜昕是递过帖子的。
顾瑾之暗骂自己蠢,想着今天去看姜昕。
她刚刚站起来,眼前就天旋地转,人只差晕倒了。
没有睡好,让她身子很不舒服。
她这样,是不能出门的,更不敢乘坐马车。
她喊了秋雨:“去研墨,我要写字……”
她给姜昕写了封拜帖,里面夹了份短信,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遍,并承诺明天去探望姜昕。
写完之后,她又让丫鬟把她刚刚梳好的头发拆了。
她重新躺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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