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雪,比预想得还要严重,一连下了三日三夜,出门的积雪能淹没到腰上。
近几十年,京里也没有这样的大雪。

付家庄的房舍,很多都是老房子了,屋脊墙壁没那么结实,不少人家房舍被压塌,顾辰之和林翊搭建的两间茅草棚也塌了。

像牲畜的棚舍,更是倒了很多,不少牛羊马匹被压死。

顾家祖宅也有些年景了。只是,一开始建房子的时候,正是顾家最兴旺的时候,横梁用的是最好的木头,又保养得不错,几乎没有坍塌的。

“……等雪停了,再盖一间。”林翊比较心疼他的草棚,去看了一回,全部被雪埋了。他看着很不舍,转脸对顾辰之道。

顾辰之笑起来:“还盖?过不了几个月,就该回去了……”

林翊微微沉默。

顾辰之看出端倪,问他:“你想留在这里?”

林翊没有立刻接话,他报以微笑回答。

顾辰之想到了凌大夫。

凌大夫这一死,付家庄这附近的十里八乡,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百姓生了病,除了自己扛着,就是求神拜佛……

林翊想留下来,做个赤脚大夫,解百姓疾苦,顾辰之是很赞同的。

他又觉得可惜。

林翊是良师益友,顾辰之非常尊重他。顾辰之回城里,肯定会再开药铺的,假如林翊能跟过去帮忙,顾辰之感激不尽。

但林翊留下来。对百姓又有益处,顾辰之的话就没有往深处说。

头顶鹅毛大雪纷飞,处处银装素裹,也不知何日才能停歇。

弟兄二人往回走,不过几步就到了顾家祖宅。

进了内院,只见正屋烧了炕,烧了暖炉。

热炕上铺着锦被,腿伤未愈的朱仲钧半躺在炕上,眼睛满含柔情看着顾瑾之。而顾瑾之,正在和丫鬟们做针线。口里有一茬没一茬和朱仲钧说话。

任谁都看得出。朱仲钧非常爱顾瑾之。

顾辰之和林翊相视一笑,进了屋子。

顾瑾之听到脚步声,忙放下针线,带着丫鬟亲自舀了热腾腾的水。给顾辰之和林翊洗脸。

“草棚倒了吗?”顾瑾之问大哥。

顾辰之笑道:“这么大的雪。草棚又没有横梁。能不倒?好在咱们没什么东西在里头,只有几张桌子板凳。等雪停了,看看搬出来还能不能用……”

哪有半分侯府大公子的口气?跟乡下小农似的。那么珍惜东西。

顾瑾之忍俊不禁,笑道:“大哥过得这样节省,大伯、大伯母和大嫂知道了,只怕要心酸的。”

“颗颗粒粒都是用双手换来的,能节省就节省些,也不丢人。”顾辰之笑道,“我爹知道,只有高兴的份……”

朱仲钧也笑。

他觉得像顾辰之这等身份的衙内,可以在京城横行霸道的。谁能想到,顾辰之在乡下住茅草棚,粗茶淡饭,几张桌椅也心疼不已?

林翊看了眼顾辰之,目露笑意。

洗脸完毕,丫鬟秋雨端了茶上来。

顾辰之和林翊坐到了太师椅上,问顾瑾之和朱仲钧:“刚刚你们聊什么?”

“……京城都这么大的雪,塞北只怕更大。今年又有牛马羊要冻死。塞外的百姓没有五行八作,只养些牛羊马匹跟咱们交易。冻死了牲畜,他们没法子过活,又要入关抢劫。况且居庸关前不久地龙翻身,不知工事建好了不曾,能不能蒙古人。”顾瑾之把她和朱仲钧的话题,告诉了顾辰之和林翊。

等她说完,顾辰之已经一脸沉重。

顾瑾之的话,说中了大家的担忧。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安南国才有胜仗,正是士气大振之际,我倒是觉得不必担忧。”朱仲钧见顾辰之和林翊没有话顾瑾之的话,就帮着打了个圆场。

林翊笑了笑。

顾辰之则叹了口气。

正好小丫鬟进来,说到了午膳的时辰。

大家用了午膳,外头就有人来请林翊和顾辰之。

庄子西头有人被掉下来的梁子砸了,尖锐的木桩钉入肩膀,一拔就喷血,家里人无计可施。

林翊听说,忙和顾辰之背了药箱,出门去了。

“这两日,庄子上总有人受伤。”顾瑾之感叹,“这场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她正在念叨着,又有丫鬟进来,说城里派了马车来了,有个小子在外头等着,要进来给王妃请安。

“是谁?”顾瑾之问。

“是司笺。”小丫鬟回答。

顾瑾之忙让请进来。

片刻,司笺快步走了进来。他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脚上却是一双长靴,尽管已经湿透了。

他跪下给顾瑾之行礼,就说明了来意:“这么大的雪,夫人怕乡下米粮菜蔬不够吃的,就小的送了些来,马车已经停在外院了……”

顾瑾之大喜。

“送了多少?”她问司笺。

“有半车的白菜,两扇猪肉,二十只活鸡、二十只活鸭、五只野山鸡、一大块野猪肉。”司笺一一回答,口齿清晰,说起话来不结巴,分外流利,“还有一车米和面,一车炭。”

顾瑾之含笑点头,笑着道:“辛苦你们,冒雪送过来。”而后又问,“家里都好?”

“十一少爷有点风寒咳嗽,其余都好。”司笺回答。

小十一从小就体弱多病。

一变天,小十一就要风寒感冒,顾瑾之也没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喊了海棠:“去取些碎银子来,赏给司笺和一路过的小子们打酒吃。”

海棠道是。

司笺忙跪下谢恩:“我替小子们谢王妃赏。”

顾瑾之摆摆手。让他起身。

海棠很快就拿了钱出来。

她先将一块二两的碎银子交到司笺手里,笑着道:“这二两碎银子,你置办些酒水、买些几斤熟鸡和熟肉,给小子们吃。这一吊钱,你自己打酒吃。”

司笺道多谢海棠姐姐,又谢了一回顾瑾之。

顾瑾之就道:“把东西卸了,你们早些赶回去,免叫夫人担心。替我们请安,就说我和王爷都好,再过些日子就回城。夫人勿记挂。”

司笺一一记下。

他转身去了。

等司笺走后。朱仲钧笑着道:“这小子当初在药铺的时候,我看着他就不错。如今更好。他是你的陪房吧?”

顾瑾之点头:“是的。”

“以后到了庐州,给我使唤如何?”朱仲钧问。

“好啊。”顾瑾之笑道,“庐州那个寄绮。你给我使唤……”

朱仲钧失笑。

顾瑾之这语气。跟吃醋似的。让朱仲钧很开心。

而后,他正色道:“那个寄绮,来历不干净。放在你身边。你对付她,岂不是烦心?还是留给我使唤吧。”

顾瑾之故意板了脸,道:“这是舍不得么?”

“嗯。”朱仲钧点头,笑道,“舍不得你操心……”

顾瑾之哈哈笑。

她展眉微笑的样子,似有阳光照在她脸上,朱仲钧的心田也宛如骄阳普照,温暖又明亮。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顾瑾之这样的笑。

思及此,眼睛发热。

碰到顾瑾之的问题,他就多愁善感。

他微微撇开眼,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到了半下午,雪终于停歇了。

李婶带着她的儿媳妇和丫头进来,说要回去收拾收拾屋子,看看能不能弄出个小草棚,先住下。

顾瑾之佯作不悦,道:“您也太客气了。春上我在这里,您时常送些菜蔬给我,我也没跟您虚套。如今举手之劳,您却就这样客气,分明就是小瞧了我,当我是个冷面冷心的。化雪更冷,草棚怎么住,岂不是要冻死人?

若是还记得往日交情,就安心住下,等这雪化尽了,把房子修葺好了再回去。我和王爷要回城过年,大少爷和林先生却要留下。你们大家一处过年,他们两个,也有人准备热菜热饭,吃得团圆饭,你们也方便,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顾瑾之要留李婶一家人到过年。

李婶见她分外真诚,又说了这么一席话,再推辞显得虚假。

他们一家人的确没地方安身。

李婶带着她儿媳妇和女儿们,跪下给顾瑾之磕头,谢了顾瑾之的大恩。

“您做得菜饭好吃,王爷吃得喜欢。我们在这里,您就劳累给我们做几日饭,我和王爷心里感激不尽。”顾瑾之又道。

李婶连忙道是。

她就等于在顾家祖宅做工了。

顾瑾之没提给她工钱的事。

说定之后,李婶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顾瑾之回了里屋。

她打算坐下和海棠、秋雨做些针线,怎奈太冷了,又见炕上烧得暖和极了,她也想上炕。

“海棠,你留意外头,有人进来说一声。”顾瑾之对海棠道。

乡下到底不同于在顾家的时候,夫妻俩白日对头坐在炕上,总有点不妥。

海棠道是。

顾瑾之就钻到了炕上的锦被里。

她坐在另一头取暖。

海棠问她:“王妃要看什么书?”海棠从家里来的时候,把顾瑾之搁在床头的两本医案带了过来。

顾瑾之笑道:“不拘哪一本拿给我就是……”

海棠就拿了本给她。

朱仲钧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王妃,酉初一刻了,摆膳吗?”海棠突然出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顾瑾之抬头,见紧闭的窗牖里透进来敞亮的光,还以为时辰尚早。听海棠这么一说,想着外头都是雪光,映衬在窗户纸上,才如此明亮的。

“这么晚了,大少爷和林先生回来了吗?”顾瑾之问。

海棠摇头,道:“外头说没有……”

顾瑾之眉头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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