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房和袁家结亲时,就听闻袁家有钱。
可怎么看,袁家也不是那爆发轻浮的门第。

他们家的院子并不算大,修建得很很用心思,不像京里院子的浓郁富贵,反而有点苏州园林的别致,黑瓦粉墙,颜色清淡。

从顾珊之的院子出来,便有一片湘妃竹,修剪得整整齐齐,青青如黛,似一座插屏。

到处都有梅树。

有红色的大红梅、浅绿色的绿萼梅,还有锦红垂枝梅、雪色龙游梅、紫红樱李梅,还有些是顾瑾之叫不出名字的……

每走到一处,都有梅花装饰。有的是直接栽种的,有的则是搬过来的盆景。冷香萦绕,清芬四溢。细风过,秾瓣落,点缀了雪地的单调。

袁太太的正院在西边。

顾珊之在前头领路,芍药搀扶着宋盼儿,芷蕾搀扶了顾瑾之,袁家的丫鬟们一左一右替她们撑伞。

扶着顾珊之的丫鬟,是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听风,就是去年顾珊之的公公看中的那个丫鬟。

听风的五官长得并不十分出色,甚至有点微胖。只是前凸后翘,穿了厚厚的棉衣,仍能看得出她胸前鼓鼓的,很诱人。

宋盼儿心里大骂顾珊之的公公是个色鬼!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袁太太的院子。

汉白玉的匾额,雕刻了“玉清阁”三个字。

顾瑾之不由笑了笑:玉清阁是佛语里的词,指上仙居住之所。很多时候用在寺院庙宇。

袁家却刻在正房。

袁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此刻正在玉清阁侍疾。

听到小丫鬟跑进来说三奶奶顾珊之带着宋盼儿和顾瑾之来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忙迎了出来。

顾瑾之跟在母亲身后。进了袁太太平常起居宴息处的东次间。

屋子里很暖和,甚是有点热。

空气就有些窒闷。

宋盼儿蹙了蹙鼻子。

袁家二奶奶最是机灵,她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的神态,就忙解释:“我婆婆这两日风寒怕冷。所以烧了地炕,满屋子都要暖和暖和。琴家夫人若是不适,咱们到外头正厅去坐吧?”

宋盼儿进来不过片刻,就感觉热浪一阵阵让脸上涌。

她也不好在人家宽衣。

外头又在落雪。冷得很;要是起了汗,回头出去被冷风一激,冷热不均,她也该病了。

见袁二奶奶如此说,宋盼儿笑着说好:“……我先去看看亲家太太吧。等会儿再去外头坐。”

袁大奶奶就忙引了宋盼儿和顾瑾之,往内室去。

撩起内室的帘子,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吓了一跳。

那热流似初夏般的,直扑人面。

袁太太的榻前,摆放了七八个炉子。个个烧得火热;地上还笼了地炕。而袁太太床上。居然还罩了四五床的锦幔。

不仅仅是宋盼儿和顾瑾之。袁家的三位奶奶后背又热了起来。

袁大奶奶上前道:“娘,亲家三夫人和七小姐来瞧您了!”

“快,快卷起来……”里头的声音有点急切。一只手推了锦幔。袁太太让人把床幔卷起了。

袁大奶奶和二奶奶、顾珊之都上前帮忙。

等锦幔卷起,看到袁太太的模样。宋盼儿更是骇然。

她身上传了厚厚的绫袄,床上堆了三四床的厚被子,她坐了起来,仍是瑟瑟发抖。

“亲家夫人。”袁太太挣扎着要下床。

宋盼儿一个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您别动,您别动。咱们又不是外人,千万别虚套。我是来瞧瞧您的,要是让您折腾,我于心何安?”

袁太太的手,一片冰凉。

而宋盼儿才进来不久,掌心已经有汗了,她心里大震。

顾瑾之也微骇。

她上前,给袁太太行礼。

袁太太一个劲哆嗦,勉勉强强说了句:“七小姐……”

顾瑾之就对坐在床边的宋盼儿道:“娘,您给亲家太太再裹上被子吧,别冷了……”

宋盼儿就连忙要拉被子。

袁家的人哪里肯劳动宋盼儿?

袁大奶奶忙上前,替婆婆披了床外头的稍薄被。

宋盼儿对袁太太道:“您这病,有些凶呢。请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袁太太一个劲儿的哆嗦,哪里能接话?

袁家二奶奶就说:“请了大夫。我娘原是风寒怕冷,大夫开了温燥的药,驱寒通络。前日吃了,不见好转;昨日就加大了剂量,哪里知道,更加严重了!这越发怕冷,今日仍去请了大夫,只是下雪路不好走,大夫尚未来。估计下午才到……”

顾瑾之心里就有了点谱儿。

袁太太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病成这样,脸就越发。

“要不,让我家瑾姐儿给搭搭脉吧?”宋盼儿主动道,“亲家太太别看她年纪小,还是学了几分我们家老太爷的事……”

袁太太求之不得呢。

宋盼儿又说得这么谦虚。

袁太太冷得牙齿都打颤,话也来不及说,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顾瑾之就上前,给袁太太搭脉。

她一开始按得很轻;过了片刻,她倏然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按了下去。

按得袁太太手有点疼。

袁太太不知缘故,心里却想:顾家小姐看病,果然与旁人不同。

搭脉毕,顾瑾之就转脸问袁家二奶奶:“上次来的大夫,是不是说亲家太太阳虚?”

袁太太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阳虚症:四肢冰凉,面色苍白,极度怕见凉风。

袁二奶奶忙道:“正是正是。”

“开的方子里,是不是也有鹿茸、黄芪和冬虫夏草?”顾瑾之道。“开羊肉了吗?”

袁太太和袁家二奶奶心里折服。

昨日来的那位大夫开的方子,果真被顾瑾之说中了。

那位大夫,就是主开了黄芪和鹿茸,还让做些精肉羊。

这些都是温燥之物。可以回阳驱寒,补阳虚。

“都有。”袁家二奶奶道,“亲家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些药。可有不妥?”

顾瑾之很无奈。

“岂止不妥!是大不妥!”她道。

袁太太和袁家众人,包括宋盼儿都变了脸。

“亲家太太这根就不是阳虚,您这是热邪伏体。”顾瑾之道,“您体内原就是热毒,大夫还给您大温补,能不出事吗?幸而才用了两天药。再用下去,您只怕……”

说的袁太太大骇,喘气有点急。

“我娘到底是怎么了?”顾珊之听不懂顾瑾之的话,却也知道袁太太很危急。

顾瑾之转脸给她解释:“袁太太体内有热。大夫又开温补的药。热上加热……”

“可是我娘冷成这样。哪里来的热?”顾珊之脱口而出。

她也不管顾瑾之是否高兴。

“我方才取脉,袁太太脉沉弦滑,这就是体有热邪的脉象。只因藏得很深。大夫可能忽视了……”顾瑾之依旧耐心解释,“应该为清凉泄热的药。将热邪清出去,否则如火上浇油,亲家太太就危急了!”

袁大奶奶几个人都变了脸。

袁太太忙道:“有劳七小姐,您给老身个张方子吧。老身这命,就托付给您了!”

她知道顾瑾之治好了太后,还治好了宜延侯。

这是她闻名京师的开端。

婆婆发话了,袁大奶奶就忙去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坐下,开始写方子。

顾珊之在一旁嘀咕着问:“冷成这样,怎么是有热呢?”

有热,应该是高烧啊。

谁家有热却这样冷?

袁太太忙给她使眼色,冲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多言。

顾瑾之不以为意,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回答顾珊之的问题:“热邪在里,会阻碍气血周转。亲家太太的热邪集在中焦,就将气血全部逆在中焦。气血无法到达四肢和体表,人能不冷吗?”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连顾珊之都听懂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袁太太骇然。她是相信顾瑾之的话。

要不是热邪,怎么温补的药下去,她的冷越来越严重呢?要真是风寒寒邪,温补的药下去,人该好起来啊!

片刻,顾瑾之的方子写好了。

她拿给袁家大奶奶:“快叫人去抓药,立马给亲家太太服下去,片刻也不能再耽误了。这些火炉全部扯下来,屋子里也要通通风……”

袁家大奶奶接了方子,道了谢,立马喊了小丫鬟拿去外院,让管事的去抓药。

等她回来,袁家二奶奶已经在吩咐丫鬟婆子,撤掉火炉和幔帐,甚至把袁太太床上的被子抱去了两床,只留下了一床。

地炕也熄了。

寒风吹了进来,袁太太一个劲的哆嗦。

顾瑾之就道:“不妨事,不妨事,您这都是表象。冷点没关系,只有热邪能散出去就好。”

袁太太咬牙道谢。

宋盼儿恨不能立刻奔出去。

她已经一身汗了。

袁家的三位奶奶,额头也有汗珠。

“请……请亲家太太去外头坐……”袁太太对儿媳妇道。

袁大奶奶就将顾瑾之和宋盼儿请了出来。

过了片刻,外头有脚步声。

一个穿着湛蓝色缂丝鹤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进门就一边大声问:“这是哪位谁开的方子?”

然后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是陌生的面孔,他忙息了声。

顾珊之就上前,叫了声三爷,然后介绍顾瑾之和宋盼儿给他:“这是我娘家三婶和七妹。”

年轻人连忙恭敬行礼,喊了三婶和七妹。

他就是顾珊之的丈夫袁裕业。

“……方才唐突了。”他给宋盼儿道谢,“外头小子拿张方子给我,说是里头开给太太的。我娘亲风寒发冷,这方子却用了生石膏做主药。生石膏乃是大凉之物啊!我心里着急,这才冲撞了三婶。”

然后又问顾珊之,“谁看的方子,是昨儿那个李大夫吗?”

顾珊之尴尬极了,道:“是我七妹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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