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来信一催再催,作为儿子、儿媳妇,再违背老人的意愿不肯北上,就有些不孝了。
况且老爷子又不是害他们。

可阖家北上,延陵府这边的宅子怎么办?

满家子内外院,数百的下人,没有管制的人怎么行?

倘或是顾延臻一家人是搬回京城,这些下人卖了也可,遣散到庄子上也可,倒也不烦心。

可他们只是去探亲,最多半年之后就要回来。

或卖了,或遣了,回来又上哪里去买这些用惯了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的意思一样,家里的下人一个也不想散。

“让宋妈妈和海棠管着……”顾延臻给宋盼儿出主意,“往常不是她们总协助你?”

他只念书,内外院的事、田地上的事、铺子里的事,一概不与他相干,他自然不知道这中间的难处。

宋盼儿却是很清楚。

她摇头:“你瞧着宋妈妈和海棠厉害,那是背后有我撑腰呢。我坐纛旗儿,她们两个办事,还总有些闲言碎语的。要是我不在家,她们又都不是主子,那些刁钻的哪里服她们管束?”

需得有个主子坐镇。

顾延臻就想到了洪莲。

“不如把洪姨娘接回来,暂时先管着家里的事……”顾延臻脱口而出。

说完,他有点后悔,眼神里陪着几分小心。

宋盼儿心里先是一冷,面上倒也安静,难得的心平气和,跟顾延臻解释:“她自己都是个糊涂的,能顶什么事?她不惹祸就万幸的,还指望她?你忘了琇哥儿……”

“对对对,我也是糊涂的。不该提这话。”顾延臻想起了顾琇之那场病,连忙道。

洪莲就否定了。

宋盼儿娘家兄嫂们倒也不错,只是把家底交给旁人看,宋盼儿心里会不舒服。

算来算去,居然无一人可托。

“等从京城回来,我先替琇哥儿说亲,早些娶个媳妇进门,家里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了。”宋盼儿感叹道。

顾延臻就笑笑说对,心里却在想,琇哥儿到底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他媳妇你又放心吗?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仍是商量不出个头绪来。

快到了傍晚,顾瑾之姐弟过来请安。

宋盼儿就把要上京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然后又对顾瑾之道:“娘这院子、你两个弟弟的院子、你爹爹的外书房,都要娘操持,只怕忙不过来。你自己院子里的事,我就全交给你。带谁去、谁留下来看门户,都由你做主。东西该收的收。该带的带,交个账给我即可。”

顾瑾之说好。

这个决定有点突然。

她先应下,才问:“咱们为什么不等明年开春,冰河开冻之后才北上?这寒冬腊月的,路上也不便,且将是年关。”

“只因赶你三哥的大喜日子。你祖父特意写信来,让咱们回去。”宋盼儿道,“我翻了黄历。二十宜出行,路上快的话,咱们能赶在除夕到京城呢。”

顾瑾之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母亲乐观了。

他们能赶在正月底到京城,都要看一路上的天气。除夕之前是不能够的。

越往北走,腊月风雪越多;上京述职的、南边庄子给主子送年货的、外地做官赶回去过年的。车马船只只怕会很拥挤,水路、陆路都很难走。

想顺利在除夕之前赶到是万万不能的。

大家吃了晚饭散了之后,宋盼儿又留顾瑾之说话。

“……你祖父快马送信来,一连两封,催着咱们上京。”她把信给顾瑾之看,“今日已经是十五,二十启程,时间仓促得很。

你明日把功课放一放,院子里的事要全部安排妥当,可不能拖。十八、十九,咱们得跟亲戚四邻做个别,免得旁人不知缘故,胡乱猜测。”

宋盼儿不想被外人说半点不是。

顾瑾之的目光,落在祖父的信上,久久没有挪开。

短短的两封信,内容几乎一样,她却看了很久。

她跟着祖父念书这两年,比家里任何人都了解祖父。

祖父的笔迹,她更是熟悉不已。

从祖父的笔迹上看,他写字的时候,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些急躁,字的细微处都透了出来。

顾瑾之又想到了祖父急匆匆上京。

京里果然是有大事的。

须臾,顾瑾之才心念回转,笑着对母亲道:“您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宋盼儿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要上京,又是举家前往,时间又仓促,宋盼儿还要留出两天的功夫拜访亲友,提前送了年礼。

一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顾瑾之的院子里倒没什么悬念。

霓裳的脸破了相,还在修养,她是不可能跟着顾瑾之走的。就算她没有破相,顾瑾之也不准备带她。霓裳性格泼辣,能镇得住院子里的人,等顾瑾之一走,她院子里就更需要像霓裳这种的。

祝妈妈年纪大,见过的世面多,路上能照顾顾瑾之,她定会跟顾瑾之一起去的。

还要带两个大丫鬟。

芷蕾、幼荷和葳蕤三人,有些难以抉择。

“姑娘,我留下来,跟霓裳作伴。”芷蕾主动说。

她和霓裳的情分比较深厚。

顾瑾之就答应了。

剩下的,除了几书,要带什么,要收起来什么,都由祝妈妈调治,顾瑾之就不管了。

母亲那边,因为有宋妈妈和海棠,做事雷厉风行,比顾瑾之这般还要快。

关于如何照看庭院,宋盼儿也想到了法子。

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目,由各自的管事先管着,年前不算账,等宋盼儿回来再说。

家里的事,也分开。

各个院子都有小厨房。分了柴米油盐,各房分开吃饭生活,各自不相干。每个院子有个管事的,一切听从每个院子的管事吩咐。

另外请大舅母宋大太太和总管事孙囿堂,并管阖府事宜。

这样的安排,也是宋盼儿的用心良苦。

顾瑾之却想到了后世的承包责任制……

把府里的事物分成一块一块的,具体到每个院子。管事也只管自己小院子的几个人,的确更加容易。

她母亲在管理人事方面,能力卓越呢。

家里的事,快速有效处理妥当之后。宋盼儿就带着全家人,先去了宋家下年礼。

宋大太太置办了一桌酒席,给他们践行。

二表哥宋言昭听说顾瑾之要走。悄悄拉她的袖子,让她跟着他去院子里说话。

顾瑾之就起身,随了他出门。

宋大太太瞧在眼里,只当不知道。

大家就全部装作没看见。

宋言昭送了只檀香木雕刻而成的猴儿给顾瑾之:“……元宵节的时候,咱们说笑。你说喜欢木雕。我想着你是属猴的,想学了木雕给你做生辰礼。哪里知道,这东西难学得很,先生功课也紧,一年的功夫才做了这么一个……”

其实他做了很多个。

他学东西,天赋很高。

四月份的时候就做成了一个。准备送给顾瑾之的。

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够完美,需要再雕琢一番。

雕琢着。就雕坏了……

只得又重新做。

毕竟这是他送给顾瑾之的第一件礼物。

倘若她收了,那就算收下了他的心意吧?

所以他前些日子欲言又止,总想送点什么给顾瑾之,而后又什么也没说,弄得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言昭此刻很紧张。把木雕递到顾瑾之面前。

冬月的阳光稀疏,轻薄寒意从他指缝见流淌徜徉。

他自己不觉。可手指仍有些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冻的……

顾瑾之噗嗤笑起来,将他的手掌包裹起来,将木雕裹在他自己的掌心,然后,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知道,我闻不得檀木香?”她撒谎说,“我的确属猴,偏偏瞧不得猴儿模样!你的心意到了,我很感激,谢谢二表哥。”

然后退后两步,福了福身子,给他行了一礼。

“外头太冷,我才吃过热饭热菜,冻着伤食可不好。我先回去吧。”顾瑾之笑着道,自己先转身回了。

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怕宋言昭伤心而犹豫。

宋言昭愣在那里,半晌没有挪脚。

他手里那只檀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猴儿,刺痛了掌心。

他能明白顾瑾之的意思。

顾瑾之这是拒绝了他。

他眼睛有些涩。

最后酒席散了,顾瑾之跟着父母回家,表现从平常一样,没有半点异样。

宋言昭也没有再回来。

宋盼儿瞧着,一句话也没提,生怕顾瑾之原不懂这些,反而被自己说得勾起来。

宋大太太那边,就有了几分心疼。

“瑾姐儿做媳妇,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却也不傻。沉默寡言,心里明白,原是个不错的。”宋大太太跟身边的孙妈妈嘀咕说,“只是盼儿,这位姑奶奶事事掐尖要强,跟她做亲家,我是受不住她的。”

“表小姐也没那意思。”孙妈妈笑着道,“表小姐大约知二少爷明年要下场考学,倒也没有耽误他……”

虽然不好看这门亲事,可自己的儿子被拒绝了,宋大太太并不高兴。

孙妈妈的话,让她就更加不舒服。

她沉默端了茶喝。

孙妈妈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站在一旁。

这些,宋盼儿并不知道。

她已经被宋家的孩子们排除在她择婿选择之内了。

到了冬月十九,临行前一天,宋盼儿又带着顾瑾之,去拜访了公主。

公主听说他们要上京,笑说:“这么凑巧?陈公子也要去,也是定了这几日启程的。你们倒可以凑一处,路上结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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