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不是你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我才对。
其实自己也很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总是胆小如鼠, 游离于人物之外的样子——也想好好地跟周围的人说说话, 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已。
【花眠出生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小奶猫, 哭声又小又细,相比起育婴室里其他的婴儿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妈妈是这样说的, 当时爸爸拿着报纸在旁边苦笑, 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花眠不用放在心上,地球上人类几十亿, 注定了什么样的性格的人都会存在……从来没有谁规定, 这世界上没有内向的人的立足之地。】
——啊,是了, 按照父母的说法,她从小就是这样的内向加胆小性格。
幼儿园的时候, 相比起与周围的同龄人对话交流,她更喜欢待在角落里, 和各式各样的玩具呆在一块,老师夸奖她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
小学的时候, 又有了别的爱好, 时常花圃的蝴蝶吸引, 下课就蹲在花圃前看蝴蝶看得很认真的模样——花眠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直到某天打开铅笔盒,发现铅笔盒里有一只毛毛虫……
当时被吓到面色惨败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放学的时候,放毛毛虫的小男生被老师和家长臭骂一顿,当时站在人群外,花眠呆呆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小男生辩解:“我以为她喜欢昆虫,只是想和她玩而已……”
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内向”,或许也会间接地伤害别人。
到了初中,开始小心翼翼地学会游走于人群之外,在有可能伤害到别人之前,自己先转身远远离开。
到了高中,在班上的存在意义只是象征着“一个名字”“一个位置”而已——记忆最深的就是高二万圣节那夜,全校狂欢,班上的人用奶油和水打仗不亦乐乎,而当周围的人追逐打闹从教室前面打闹到教室尾巴,整个教室的桌子都被挤得乱七八糟时……
在教室的正中央的位置上,一张桌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上面趴着一个身穿干净校服、长发及腰一点儿也没被奶油和水飞溅到的女生,她的头顶盖着一本翻开的书,在安静的睡觉……
所有明明已经玩疯的人,默认绕道。
路过的隔壁班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我靠,你们班那个……几重天下凡的仙女啊?”
高三拿起了画笔称为美术生,因为画室是全校最安静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炭笔划过素描纸发出的声音更给人安全感。
大学决定了干脆一辈子跟物件打交道,选择了影视美术制作相关专业。
……从此走上了“无口型哆啦A梦”的不归路。
成年人的世界是需要社交的——
最终花眠成为了他们口中的“怪人”。
苏晏曾经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是不是童年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才会变成这样——花眠非常无语地摇摇头:单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流,因为“害怕伤害别人”“想要保护”而干脆疏远……
苏晏表示花眠的思考逻辑非常感人,而花眠只是对小学时候那个站在老师和爹妈中间哭得喘不上气来的小胖子印象深刻,那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当时站在人群之外,她几乎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虽然她只是被文具盒里的毛毛虫吓了一跳而已。
而相比之下——
物品是没有情绪的,也不会被伤害,这很好,所以花眠选择和物品们待在一起,假装自己是它们的其中一员,而且还人缘很好的样子。
…………扯了那么多,想要说的是,从出生到现在,好像从来没有人能够像眼前的男人一样,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就意识到花眠对于“交流”本身可能带来的恐惧,在她避开之前,主动避开她。
这么说可能有点变态。
但是花眠总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点感动。
于是在眼前男人好奇的沉默注视中,她双手在胸前搅成一团,然后弯腰以胸部几乎要贴到膝盖的弧度鞠了个躬,慌慌张张地说了声“谢谢”,想要转身落荒而逃——
“等等。”
“……”
花眠正准备逃之夭夭的步伐一顿,茫然地回过头,这时候便看见男人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何道谢,但是如果道谢的话,笑着说会显得更有诚意。”
“……”
微、微笑?
“我指的是真心实意的那种。”
“?”
“姑娘笑起来,应该不难看吧。”
“……”
就像是晴天一道九天玄雷迎头劈向脑门,站在原地的花眠抬起手摸了摸莫名其妙发麻发烫的额头,着急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圈,一张脸涨红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知道了。”她用蚊子哼哼似的呻吟回答,同时郑重其事点点头,“谢谢。”
……一天之内不知道是她的第几次道谢,等钻玄极听清楚耳边的哼哼,抬起头时,眼前的人已经双手捂住围巾扯起来盖住脸,弯着腰无头苍蝇似的往追来时的方向踉踉跄跄跑开。
玄极:“……”
……
下午。
道具车内。
小板凳上坐着的小姑娘几乎处于静止状态……如果,不是她还在呼吸的话。
阳光从窗外射入,照在她的脸上,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变得十分清晰——她的板凳放在另外一张稍高的椅子前,椅子上放着一枚作为道具用的镜子。
花眠垂眼,认真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是圆的,鼻子还算挺,嘴巴不大不小……
呲牙——
嗯。
没有龅牙。
抬起白嫩的手戳了戳面颊,花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地想:应该不算丑吧?
【姑娘笑起来,应该不难看吧。】
花眠:“……”
后槽牙咬合,唇角肌肉拼命上扬,露出白森森的牙……呃,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呲牙笑的柴郡猫。
那。
好像在网上看过教人怎么微笑看上去最自然的方法,比如用舌尖顶着上颚,唇角肌肉稍微上扬,然后……
这、这淫.邪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啊!
“啪”地一下,顺手将架着的镜子扣倒,整个人顶着张沮丧的脸扑倒在面前的椅子上,脸深深地埋进手臂里……
“骗子。”
………………肚子,好饿QAQ。
因为把午餐给了个疑似骗子的人。
此时,道具车被人从外面打开,苏晏探了个脑袋进来一眼看见坐在小板凳上、抱着个更高的凳子脸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在干嘛的花眠,她愣了愣:“花眠?你在干嘛?”
“……”脸埋在臂弯里的人动了动,然后她把自己的脑袋从椅子上拿起来,长发被蹭的有些凌乱,她顶着张“QAQ”脸看着背着光站在道具车外的人,叫了声,“苏晏。”
气氛有点紧张。
苏晏抓紧了道具车门,强强忍下想落荒而逃的冲动:“啊啊?”
“……我,”花眠垂下眼,问,“我长得好看吗?”
苏晏:“……”
天王老子哟。
天下红雨啦。
花眠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定格在自己双手捧着的包子上,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是真的也想要啃上一口,小心翼翼顺着他沉默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包子上已经被她啃了一个小小的牙印——一张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捧着包子的手缩了回去:“对、对不起,我忘记了……”
男人:“……”
此时,已经有一些其他的剧组的工作人员陆续起床,吃完早餐走出酒店前往片场……大概是身着一身玄色古装、面容冷峻的男人和身着奶白色大衣、半张脸都藏到围巾后的长发女生这样的组合有些显眼,路过的人难免会转过头过来多看一眼。
倒也没人觉得特别稀奇……毕竟这是H市电影拍摄基地附近的酒店,什么奇装异服诡异打扮的人不会出现啊?
只是。
只是至少对于花眠来说,眼下的情况她有些不会应付……左顾右盼也没能盼来援兵,失望地收回目光,鼓起勇气对视上男人——
这是大庭广众的之下,他的剑也没有了,也不用怕他干什么……
默默给自己打气,想起一分钟前男人言简意赅地提到“剑鞘”,还以为他是要针对昨晚的事道歉,于是花眠鼓足了勇气深呼吸一口气,牵起唇角露出个僵硬的微笑,用尽量听上去自然的语气说:“对了,剑鞘的事……昨晚,嗯,都是误会,你不用跟我道歉。”
男人挑起眉,没说话。
花眠:“……”
本来就很勉强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我都原谅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啊?花眠的内心在嚎啕大哭,表面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冷静,自顾自道:“所以,你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就急匆匆来道歉了?是刚刚下夜戏吗?”
社交苦手如花眠,并不知道这种寒暄只能用在熟人之间——而对于那个昨天还把剑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并不在适用范围内。
玄极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挑起眉,没听懂她后半句在说什么,于是只是回答前半句:“我在这等你,等了一晚上。”
花眠动了动唇,一脸茫然:他在说什么?等她?一宿?就为了道歉?
“剑鞘。”此时,玄极终于露出了一丝丝不耐烦的表情,“交出来。”
花眠:“………”
原来他不是来道歉的。
花眠这才反应过来,并不觉得刚才自己的自作多情有多尴尬,反正这会儿光男人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把她逼得快要死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已经有点儿凉掉的包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低着头盯着脚尖缓缓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剑鞘是什么,我们道具组每天收拾道具都是按照出库划表格入库的,每天对不上数也只能是道具损毁,只少不多……”
像是要用咀嚼的动作缓解紧张,她将软软的面团吞咽进肚子里,垂下眼,声音越来越小声:“如果你一口咬定是我们剧组拿的你的道具,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道具库,你自己找。”
玄极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是他从昨晚至现在,第一次听见她口齿清晰、快速地说完这么长、这么完整的一段话,像是提前背诵好了似的……虽然声音小声到除了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寻常人怕是听都听不清楚。
他犹豫了下,浅浅皱起眉:“你身上有剑鞘的气息……”
“……”
真是,够了。
什么“剑鞘的气息”这种口说无凭的东西……
从昨天半夜莫名其妙地出现,把开过韧的那么危险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口口声声说她拿了他的东西,却一点证据也给不出来——
只是在说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
还去了警察局……
从高中丢钱包那次到现在,她好多年没去过警察局了,虽然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但是去了警察局这种地方还是会让人觉得难为情和紧张的!
结果昨晚还没看够她的笑话,今天早上还要继续,耍她就这么有趣吗?!
是和什么人串通好戏耍她吗,估计这会儿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很多他的同伙,正因为她的窘迫而窃喜吧?!
肯定是这样的。
这些人也太无聊了,她努力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非要骑到头上来啊——
愤怒一股脑的冲上脑门。
“勇气值”突然得到了续费充值。
“你、你说有就有吗!”花眠抬起头瞪着他,“可是我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剑鞘,再污蔑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
“……”
“……”
“…………………………”
一阵北风吹过。
将花眠的“我要生气了”“要生气了”“生气了”“气了”“了”拉得超远——
吼得,好像太大声了。
有一些路过的人惊讶地看了过来,发现在吼叫的人是花眠后,眼神儿变得更加惊讶。
玄极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张紧绷的小脸,这是她出现到现在十来分钟内,第一次完整地从围巾后面扬起来。
唇角……
男人抬起手,粗糙的大拇指腹在那因为紧绷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飞快蹭过。
花眠:“????”
花眠:“!!!!”
无视了面前这张瞬间因为错愕而懵逼的脸,男人反手看了看大拇指上的褐色污渍,豆沙似的质地:……不是血啊。
而此时,花眠短暂充值的勇气已经用光,唇角方才被粗糙的指腹摩擦的触感还惨留着,陌生的男人气息,还在她的鼻尖……她整个人懵逼得重新缩成了一团,捏着包子的手微微收紧,挤出一点豆沙馅,她整张脸重新缩进脖子上的大围巾里:“……抱歉。”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放下手,看着她,仿佛并未察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何不妥又会给别人带来怎么样的山崩地裂,他语气平静:“不是很理直气壮吗,为何道歉?”
他只是平常的提问,不含嘲讽的那种单纯疑惑,却成功让花眠像是脱水蔬菜似的怂得更加厉害。
花眠窘迫得快疯了:“我吼你了。”
玄极:“……”
当面前男人那张淡如止水的脸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诡异道歉而产生一丝破绽时,花眠匆忙扔下一句“我真的没拿你的东西,你应该认错人了”,然后转身撒丫子落荒而逃——从高中开始八百米跑从来没有及格的缓慢速度,却是拼尽了全力迈开双腿,往外跑了百来米,没有听见追上来的脚步声,花眠奔跑的脚步因为迟疑稍稍放慢……然后鬼迷心窍回头看了眼,却发现那个自称叫“易玄极”的男人还保持着刚才的方向,站在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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