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回酒店的路上, 交谈也不是很多,只是全程男人走在她身体的一侧。
花眠一路上在胡思乱想,突然想到, 等身边的人离开之后, 世界之大,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找到一个人, 于风雪之中立于身侧,细心垂眼替她遮挡降雪, 担忧她遭寒风侵扰?

——不想他走。

世间之人便是这么贪得无厌,从未拥有的时候尚且可以坦然面对, 而一旦尝过了拥有之后的喜悦, 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到原来枯燥乏味的孤独中去……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 早知道这样, 当初还不如从未遇见。

——不想离开他。

也许是这大千宇宙, 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会停下步伐回头看着她是否能够跟上的人——他温柔而不自知, 像是对待什么可怜的流浪小动物似的对待她,却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做好照顾一辈子的准备,就永远不要随便去抚摸街边的流浪动物这件事……

有时候温柔也可以化作一把尖锐的刀子。

将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和平表现划得鲜血淋漓。

她可要赖上他了。

“玄极。”

这么多天来的纠结情绪好像突然有了个答案, 浑浑噩噩之中被敲了一个激灵, 花眠清醒了过来,她伸出手牵住男人的衣角, 拧过头看着他, 唇角努力勾起, 微笑。

“怎么?”男人脚下稍稍一顿,垂下眼帘看着她,“冷了?”

“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你之前提起说,这次离开以后,等诸夏大陆的事尘埃落定,你还会回来继续寻找剑鞘?”花眠抬起手,不自在地将面颊边的发挽至而后——这似乎是她在不安或者焦躁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果不其然,之后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什么时候?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问题最后尾音悄悄上扬,提问的语气中暗含不自知的期待。

“做慢一月,最快一旬。”

“那诸夏大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会不会像是神话里说的那样,天上一日,凡间三年……”花眠最担忧的显然是这个,“等你一个月回来之后,我可能已经坟头草三尺高了。”

“不会。”玄极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花眠一眼,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提出这个想法,“诸夏日夜与现世对应,会产生时间差距只是因为在通过空间隧道的时候,可能会发生空间和时间的扭曲,导致来到现世之后的时间往前或者往后推移数十年……”

花眠眨眨眼,心中狂跳。

就像是溺水之人捉到了一丝救命稻草……她总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意思是如果隧道不发生扭曲,你可以自由来回现世与诸夏?”

“然而很难做到不发生扭曲,”玄极微微蹙眉,“像是这次,无归剑鞘只是消失几日我便前往现世,也还是追寻不得剑鞘踪迹——按照青玄的说法,在我落点的时候,无归剑鞘已经来到现世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

“……”花眠沮丧地耷拉下肩膀,“那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你回来的时候我坟头不会三尺高!就是会三尺高!运气不好的话坟头都裂了!”

玄极闻言嗤笑。

花眠打不过他,只能愤恨地踩了踩他脚下投下影子:“笑什么啊!”

“狐族二皇子与无归剑鞘一起消失,如今发生种种事迹表明他也在现世停留许久,这说明世间并非绝无办法在通过隧道的同时不让隧道发生扭曲。”玄极缓缓道,“想必狐族肯定知道如此秘法,等我登基为皇,四方俯首称臣,再管他们要来法子便是。”

花眠:“……”

你当了皇帝以后要处理的“私事”还真心有点多啊。

花眠:“话别说这么满吧,万一狐族英才辈出,你当不上那个皇帝……”

玄极看了她一眼。

“……”花眠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望天,“我什么也没说。”

玄极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有了狐族可以妥当穿过隧道的秘法,便带你回诸夏吧。”

花眠:“啊?”

像是没感觉花眠那震惊的模样,玄极缓缓道:“现世之人,与诸夏百姓没有区别,无非身系亲朋好友,日常琐事……冒着扭曲时空的危险穿梭于两个大陆之间,想必是没有人愿意的。”

花眠“啊啊”了两声,在男人平铺直诉的描述之中,得到了极大的信息量——比如,他好像也不是没考虑过要带她走……

问题是他为什么想带她走啊?

一瞬间血液从脚板底冲上面颊,花眠像个傻子似的看着玄极,最后问出了个连她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光的问题:“你带我回诸夏干嘛?”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酒店门前,玄极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看着花眠——

气氛有点紧绷。

花眠“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唾液,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又有点不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纠结的很。

良久,才听见男人淡淡道:“曾邀请你去浮屠岛,无量宫顶观赏星空和浮屠玄鲸,这事,我还记得。”

“……”

“怎么,不想去?”

“……去,去。”

花眠只剩下小鸡啄米点头的份儿——

虽然玄鲸当剑鞘的时候看得多了,梦中也重温了无数遍,但是不看“玄鲸”,看看“玄极”也是极好的。

……

第二天,花眠出门的时候,破天荒地没有在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个斜靠在那,满脸写着“在下等候多时”的男人……

玄极不知所踪。

花眠愣了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确认今天不是玄极该消失的日子,就好像昨晚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带她回诸夏只是她的幻想一样——

大清早这家伙就没了影子。

“真是的。”

跟在屁股后面是后有点尴尬又有点烦,人不在了,又浑身不自在……啊啊啊,所以才说请不要随便去抚摸路边流浪小动物的脑袋,会对它们造成很大困扰的!

花眠买了几个包子,边琢磨玄极去哪了边啃着包子来到拍摄现场,大伙儿正热火朝天地扫雪清理现场,花眠坐在道具车的门后面,安静地吃她的包子,一边玩手机……

网上这两天关于白颐受伤的事又腥风血雨了一番,各路人士冲出来说《洛河神书》剧组开机时间没选好,腥风血雨的事故频繁——不少“知情人士”跑出来爆料,一时间众说纷纭……

说什么被石头砸的美术组工作人员今天早上抢救无效身亡。

花眠:“……”

说什么剧组住的酒店,电梯出事,当时白颐就在另外一个电梯里,而出事的那个电梯里也不是官宣那样“无伤亡”,里面其实有人,挖出来的时候骨头都碎了,后来被压了下去。

花眠:“……”

说什么白颐前两天好好走着路都摔了,摔得不轻,不像是经纪人说的那样休息两天就好,搞不好以后都不能好好走路——

光这一条,白颐的粉丝炸了。

矛头纷纷指向《洛河神书》剧组邪门,还有人跑去骚扰原作者,《洛河神书》原作者昼川前几年艹着“温润如玉公子川”的人设是个好好先生,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其实他并不好相处……然而这位大大这几年越发老油条之后偶尔也会有暴露本性的时候,比如这会儿莫名其妙被指责,他就受不的半点委屈地直接发微博刚了回去——

【@昼川:说《洛河神书》剧组邪门,作为原著+编剧的我怎么没事?演员都说自己没事了瞎脑补什么,真正邪门的难道不是某些脑残粉的脑回路?】

虽然白颐真的很红,但是昼川也是写作圈不可撼动的大佬级存在……于是一条微博,瞬间引发昼川书粉和白颐粉的大战,居然还战了个五五开!

……当然也有两边的理智粉都不肯下这种弱智战场的成分在。

此时微博上乱成一团。

花眠啃着包子,甩着腿滑手机看得津津有味叹为观止,双双粉丝真的是对得住一分钟上下几百出戏的节奏……而她这几天一颗心都挂在了暗恋对象身上,再打开手机,顿时感觉自己与世界脱节得,真正像是从诸夏大陆穿越来的人。

看着看着八卦,就连嘴巴里塞进的包子什么味道都忘记了,嘴巴机械地咀嚼着,正巧看见一条书粉在怼——

【啥事都在你家小鲜肉身上发生,听说美术组出事的人出事时也在和你家小鲜肉打电话,谁才是瘟神你自己心里没点儿13数么?】

花眠一口包子哽在喉咙里差点儿把自己憋死,这时候听见脑袋上方有人问“包子能不能给我一个”。

花眠:“……”

咀嚼的动作一顿,她心想这台词有点耳熟,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看见《洛河神书》男一号白颐大神正日常双眼含笑站在她身边,温和地看着她。

花眠:“……”

又是他。

他他他他怎么又来要包子了?

低头看了眼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豆沙包,花眠慢吞吞把包子伸出去,巴巴地看着他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心在滴血……小胖啊,你的助理早饭都不给你买吗?

目光从白颐那妖精似的长睫毛扫过,宽阔的肩和被牛仔裤包裹的大长腿,花眠停顿了下,小声问:“你的腿,没事了吗?”

前两天开工白颐都不在,所有的对戏都用的替身。

眼下本着……小学同学之情谊。花眠觉得自己应该关心关心人家,不然显得太铁石心肠。

“小伤,自己没站稳滑了一下,哪里有网上说的那么严重,”白颐低头看了眼花眠,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轮廓,就笑了起来,“你关心我呀?”

那一口大白牙差点儿晃瞎了花眠的眼,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发愣期间,手中的手机也被人抽走了,花眠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就看着白颐,白颐在她手机上捣鼓了两下,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花眠只听见“滴滴”的扫码声,没一会儿,手机又被塞了回来。

低头一看,微信多了个提示添加好友提示——

【你已经添加“白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

花眠:“……”

一般美术这种后勤组,想要加电视剧主演的微信,基本比登天还难……他们更像是游离在整个圈子外的普通工作者,对于明星,也就是远远看着,伺候他们穿衣服戴道具的时候,可能有一两次说话的机会。

现在花眠有了白颐的微信。

她脑海里炸裂开,看了眼对方微信的卡通小狐狸头像,整个人有点儿晕。

花眠举起手机:“这这这……”

白颐:“看你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有事可以跟我聊聊,以前不能同你多聊天,以后就没问题了啊!”

花眠:“嗯?”

白颐笑容扩大:“反正我戏也不多了,马上又要过年,通告也接得少,天天在房间里呆着,闲着也是闲着……”

喔,原来是说这个,之前他好像是挺忙的。

花眠放下手机,憋了半天,乖乖点头:“好。”

白颐像是极爱看她这副乖巧沉默的模样,见状脸上的笑意变深……直到不远处,他那个经纪人外加俩助理远远扯着嗓门找主子的声音响起,他这才直起腰,喂喂眯起眼撇了眼声音响起的方向,将捏在手上半个豆沙包塞进嘴巴里,含糊道:“那我走了喔?”

腮帮子鼓鼓的,英俊的脸被撑得有点变形,反而看着平易近人的样子……

丝毫不见众人跟前明星架子。

花眠胡乱点点头。

目送白颐走远,大约前后不到三十秒,白颐的背影刚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玄极便回来了——

男人背上背着无归剑,见了花眠也不说什么,割破了手指血洒在剑上,蓝色光亮起而后黯淡下来,男人将剑解下来放在花眠膝盖上……直起腰时,男人的气息就在她面颊擦过,花眠停顿了下,脸微微泛红。

然后手指动了动,将沉甸甸的大剑举起来。

“一早上,去哪了?”

“买东西。”

玄极目光轻飘飘从花眠脸上扫过,十分纵容一般束手站在一旁,看着她抓着无归剑,像是摆弄什么玩具似的不得要领怼来怼去……玄极停顿了下,才问:“方才有人来过?”

“嗯。”

“男的。”

“……白颐。”

“又是他。”

“小学同学嘛,伤好了叙叙旧寒暄几句。”花眠摆弄着无归剑,心不在焉,看着也没把白颐的事儿放心上,只是问,“这大清早的,你去买什么了?”

“……”

这次轮到玄极没说话了。

他抬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里放着的某样东西。

随后垂下手。

“以后还是离那个白颐远些的好。”

“?”花眠从无归剑后面探了个脑袋出来,“为什么?”

玄极伸手将无归剑拿走,面无表情,像是教育不懂事的闺女似的瞥了她一眼,老父亲脸道:“什么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要人教么?”

花眠:“……”

那天你钻我被窝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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