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像是被一层层冻僵了似的,潋滟怔愣地看着帝王。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司马宁瑾温柔地抱着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那次肩上中的箭,恰好是有毒的。我让御医看过了,幸运的是那是慢性毒,可惜的是没有解药。本来说我会捱不过秋天,但是到底还是让我等到冬天了。沉心,你可要夸奖我。”

毒?!他中毒了?!

潋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帝王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安心地闭上眼,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这江山,我守着也好累啊。在爱上你之前,我想的是如何吧它从韩朔手里抢回来。可是之后,我偶尔也会想,若是一朝败了,我们同隐山林,会不会更快乐一些。可惜了生在帝王家,我也有必须要做完的事情,由不得那么任性。”

潋滟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要沉到那无间地狱里去。她伸手死死抓着帝王的衣袖,想松开他看看他的脸,想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却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地按住。

“傻了那么多年,唯一说过的一句真话,便是我爱你。”

帝王的声音温柔而认真。

“沉心,我爱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了她,瞒着他的事那么多,做的事更是有违伦常。然而她会护着他,明明只是个小女孩儿,却会站在他前面去,张牙舞爪地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不用她的保护,却被她的保护暖了心。

司马衷傻着的时候,很多次看着她哭,看着她为韩朔伤心,却无法上去给她一个怀抱,告诉她,你还有我。

傻子是不会懂情爱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懂。本来是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信任的,却不知不觉,对她敞开了心扉。

潋滟呆呆地站着,身子终于撑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

帝王随她一起下滑,温柔地半跪在她面前,扯着唇角道:“可惜了,以后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不过我说过会保全你,便一定会做到。”

“不…”她伸手抓住他,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了一个笑:“你骗人,上次你也骗得我好苦,这次我才不会相信你。”

他分明好端端地陪了她这么久,替她剥瓜子,带她采荷花。什么时候中的毒?根本一点征兆都没有。这样明显的谎言,这样明显的……

司马衷叹息一声,伸手抱着她:“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吧。”

潋滟身子僵硬,头被按在他飞肩上,只露出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话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

“皇上,他来了。”毕卓垂着眸子说了一声。

司马衷身子晃了晃,有些无力地转身,望月崖下有人正一步步走上来。

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全部压回去,扶着帝王的肩膀对上来人的眼睛。

那人一身风华,却带了浓浓的戾气。目光触及崖上的他和她,脸色更是难看。

“都到这一步了,还要挣扎么?”韩朔冷着脸,看着潋滟怀里靠着的人,嗤笑:“你输了,司马衷。”

帝王勾唇一笑:“好像的确是输了,你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可是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韩朔捏紧了手里的剑,看着那一双人影。

“我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太傅你,看起来对沉心无情,其实又像是有意。那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帝王脸色有些苍白,想咳嗽,却忍住了。

“您这是现在才要追究,我与你身后那人的情事么?”韩朔冷笑:“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帝王笑着摇头:“不晚,刚刚好。我只不过是想听听看,你这么多年与沉心纠缠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潋滟垂着眼眸,脑子里一阵阵发白。她没心情去听韩朔与皇帝要说什么,大概是跑累了,竟有些昏昏欲睡。胸口的感觉却让她闭不上眼睛,只睁大了双眼看着地上的石块。

今天若是平安回去了,她要去街上买个豆沙包来吃,嘴里好苦。

“楚潋滟。”有人唤她。

潋滟抬头,对面是韩朔,身后还跟着千军万马。

在这一方小小的望月崖上,他们再次面对,可惜是胜负已分。

“他既然这样问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韩朔看着她,站在他的人面前,一片严肃的场景之下,竟然还微微有些别扭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明显。

她点头,示意听着。

“最先我该爱上的,是你,不是明媚。”韩朔开口,觉得喉咙有些生涩。这样的解释在现在听来有些可笑而多余,不过他还是想说。

“我认错了人,以为当年救我的是明媚。”所以,后来的都是误会。

潋滟瞳孔微缩,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多年前楚府的池塘边,有人浑身湿透,却还是镇定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未答,奶娘便喊了她一声明媚。

是从那时候起的么?就因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因为奶娘喊错了名字,所以后来他爱上的是姐姐,不是她?

荒唐。

潋滟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厉害,笑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山崖间,让人听得皱眉。

帝王轻轻拉住她的手,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心口却一阵阵地疼,眼前恍然有些黑色。

“所以呢?韩太傅?”笑够了,潋滟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看着他道:“你就是来跟我解释这么一句,然后要我跟你回去么?”

韩朔垂眸,自嘲地笑笑:“我自己听着都不太可能。”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还是想说出来,求一个结果。

是他错得离谱了,潋滟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肯轻易回头。

但是,眼下晋惠帝必死无疑了吧。他若能将她带回去,那么…

“太傅。”裴叔夜追来了,气喘吁吁,眉目带着焦急,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新都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您别再耽误在了这里。”

江山初定,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一时儿女情长,终究是不能误了大事。无数的人跟随着他,几万性命换回来的胜利,他们都还等着他主持大局。

韩朔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他的心落在了这里,不拿回去,还怎么能做事?

潋滟看着裴叔夜那有些着急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曾经渴望过韩朔爱她,然而现在,她看出来了,韩朔也许是真心爱上了她。而她,却不见有多少开心。

等闲变却故人心,就不要再来怪故人心易变吧。

帝王揉了揉眉心,意识有些不太清醒了。

“沉心。”

“我在。”潋滟低头,眼里带上了一抹柔色。

司马衷看着,满足地笑了笑,声音低哑地道:“我好像快坚持不下去了。”

潋滟心里一跳,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你…”

黑色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司马衷放松了身子靠在潋滟怀里,轻声道:“大概真的是要死在你怀里了,这样的话,来生说不定还能遇见你。”

“皇上。”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解雨臣将手里的刀捏得咔咔作响,浑身却是一股无力之感涌上来。

“你们,都别再跟了。”帝王侧头看了楚啸天一眼:“几代的忠臣,也便到我这里为止。皇室虽亡,天下仍在,你们还可以继续为江山效力,不要太过固执。”

“皇上,我楚家只对司马皇室称臣。”楚啸天半跪下来,脸上没有多少悲戚,倒是凛然大义:“司马皇室对我楚家恩重如山,楚家子孙世代相随以报。皇上若是不在了,那么楚家效的力也便到此为止。”

潋滟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爹爹。

这比她还固执的老头子却突然笑了,一直板着的脸突然一笑,让她错愕。

“老夫也想过平静的日子,膝下子孙生活安乐,不必扛着忠心为国。”他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孩子,老夫也一直亏欠着。皇上不必多劝,皇室不在,吾等不会再入朝为官。”

“也罢。”帝王伸手环着潋滟的腰,最后看了这些人一眼,而后笑道:“能留个安静的地方给我和爱妃么?”

毕卓抿唇,二话不说便转身,面对向了韩朔。解雨臣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起身,均是背对他们。

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他蹭在自己腰间,像以前那样,撒娇似的环着她。

天色黑了下去,寒风阵阵,韩朔沉默如黑铁,只看着崖上那一处。

“爱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怀里的人闷声道:“选择的权力放到了你手里,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希望黄泉路上回头看,能看见你活得自在。”

心口痛得麻木,反而是一片安静。潋滟不敢开口说话,她怕一开口又会哭出来。他叫她不要哭了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有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渐渐的,越来越多。

“太傅。”裴叔夜皱眉,韩朔却一点要动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面无表情。

下雪了。

今年竟然这么早,就下雪了。

雪花开始还小,接着便越来越大,潋滟忍不住抬头看,无数的白色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身上。

司马衷的身体越来越凉。

“我曾经有个愿望。”怀里的人声音不是很大,她要努力听才听得清楚。可是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了。落在他的袍子上,慢慢变深了颜色。

“什么愿望?”她哑声开口问。

“我说,希望有一天能与你到白头。”帝王侧头,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手微微有些抖,却还是撑着坐在了她面前。

飞扬的雪花落满了人身,也落在了头上。帝王眼里尽是满足的笑意,伸手慢慢抚上她的发。

“你瞧,白雪落满头了。沉心,如此一来,你我…可也能算走到了白首?”带着笑意的声音,有圆了最后一个心愿的圆满。

潋滟瞳孔微缩,咧着嘴想跟着笑:“是啊,我们一起到白头了。”

“这辈子我欠你很多啊,下辈子你记得找我还。”她突然话多起来,手胡乱比划着道:

“你看,我没能做成你真正的妃子,下辈子给你当妻子好不好?

还有,我欠你一颗心,下辈子你记得要来找到我。

还有,下一次的白头一定要是头发全白,不能只白头顶。

还有……”

抚着她发的手,无声地滑落了下去,垂落在地上,惊了几片雪花。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间,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慢慢收拢了手,一点一点将他抱紧,终于是哽咽不成声。

“还有…下辈子…你别这么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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