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时候,草屋落成,潋滟站在门口瞧着,很是惊奇。垒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墙壁是用草和了泥,冬暖夏凉。虽然是临时建成,有些简单。但草室虽陋,内里的东西却俱全。竟还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欢喜。
手里捏着折来的桃花,潋滟问韩朔:“太傅觉得这屋子可好?”

韩朔一身锦袍染了泥,干脆脱下来,只着里头的黛青色衬袍。袖子微挽,一副天黑归家的农夫模样。听着潋滟的话,他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颔首道:“技艺纯熟,建得又快又结实。平日里训练得不错。”

身后有扛着锄头的壮汉听见了,下意识地就要拱手行礼。韩朔身子一闪便挡住潋滟的视线,微笑道:“外头看着不错,娘娘不如也去里面瞧瞧。”

潋滟毫无察觉,捻着桃花进去,找地方插上。草屋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条凳子。碗盆被褥之物各家都已经送来了,今晚是可以勉强过上一夜。

她还不由地感叹一声,民风淳朴之地,百姓果然都是热情又好客啊。

外头的韩朔责备地看了那壮汉一眼,后者瞧了瞧屋里,低声道:“属下知错,一时习惯难改……”

“罢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韩朔低声说了一句。今儿心情不错,他也不打算追究,挥了挥手就进屋去了。

壮汉扛起锄头,轻咳两声,回家去吃饭。

“今晚怕是要委屈韩太傅了。”潋滟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韩朔道:“也不知道太傅的身子好不好,受不受得了冻?”

韩朔眉梢一挑,坐在长凳上道:“娘娘这是何意?这床上的被褥,当是够厚的。”

潋滟伸出食指来摇了摇,很是认真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太傅,我是贵妃。同处一室本就是无奈之举,那还能共枕一席?太傅是儒雅有风度之人,定然是不能让女子睡在地上。那么便只能委屈太傅了。”

早就断了的关系,在她将刺青割去的时候便两清了的纠缠,现在又怎能死灰复燃?要干净,两人便都干干净净的,身体与心,一个也不要再沾。

“娘娘当真是好狠的心。”韩朔叹息着摇头:“这谷中夜晚本就寒冷,若无被褥御寒,叫臣以地为床。第二天日出,娘娘怕是要给臣收尸了。落难之时不拘小节,臣保证不会有半分越矩——也不可么?”

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听得潋滟忍不住瞪他一眼。心下稍微思量,似乎这做法也的确不通人情。

想了想,她道:“等夜深了再说吧,外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出去探消息的人竟也还没回来。去老叟家问问吧?”

“好。”韩朔点头,两人出门往上走几步就到老叟家里了,背着弓箭的少年正在那屋子门口说着什么。

“贵客来了,先进来。”老叟看见他们,止住了少年的禀告,拱手道:“有消息了。”

潋滟有礼地朝他颔首,进去问:“外面如何?”

老叟示意少年说,少年便进了屋子道:“我走了很久,快走通了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声,立刻便不敢动了。人好像很多,说什么‘不可能不出来,再守上三天,若是饿极了,他们自然会出来觅食’之类,还说实在不行明天就派人进洞看看。”

潋滟皱眉,那群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山贼,哪有贼人对普通的过路人这么执着的?定然是谁布下了这网,要将她和韩朔一网打尽。

这个关头,她能怀疑的也只有楚王了。楚王司马炎身边虽然有江随流和裴叔夜,但他若是想下狠手,那两人也拦不住。她与韩朔要是死了,对楚王夺位百利而无一害。除了他,其他人没必要下这样的手。

“这样的话,外头的人怕是会找进来。”韩朔道:“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法子,不让他们找到这山谷?”

老叟捻着胡须思量:“山洞虽长,但有决心者,一定能寻到这桃花源。想不让他们进来,只有将洞口封死,让他们察觉不到这外头的天地了。”

此处桃花开得最是美丽,便名唤桃花源。潋滟觉得这名字应景,虽然也很喜欢这里,但将洞口封死,他们出不去的花话,还是不行的。

“楚王还有四天便将到达洛阳,太傅不在,皇上该如何应对?”她皱眉道:“此处可还有其他路离开?”

老叟摇头道:“族人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便是因为与外世不相通。要出去的路只有那一条,别无途径。”

韩朔皱眉,很是忧愁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便将洞口先封了,我们留上两天再说。第三天再出去,应该也来得及。”

潋滟觉得有些奇怪,出不去,按理说韩朔应该比她更急才对。楚王来了,若是将他觊觎的皇位提前抢了去,他又不在,该怎么挽回这一城?朝中还有胡将军和爹爹守着皇帝,她倒是不太担心。不过韩子狐…

“如果两位决定了,那老汉便让人去堵了洞口。你二人且安心住下,两日之后再离开也不迟。”老叟微笑着看着潋滟道。

潋滟看向韩朔:“太傅意向已决?”

“已决。”韩朔神色有些沉重,一双黑眸回看着她,叹息道:“拟将江山拱手让,换得浮生几日闲。也不错。”

他这一留,外头的争斗全然无法参与。等出去之后。便不知是怎样的形势了。比起潋滟,韩太傅亏了。

两人同老叟告别,回了自己的草屋。老叟立刻让人去堵洞了,说是明早便能好。

韩朔的脸色不太好看,潋滟瞧着,心里总算是舒坦了,笑眯眯地道:“太傅似乎有烦事绕心,不过既然已成定局,不如放宽心,好生享受这几日闲暇。等回到尘世,又是一番功利尘硝,也再偷不到这样的清闲了。”

心里盘算,两人留在此处,她总算不是最亏的。

韩朔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慢慢恢复。嘴角一弯,勾出一个属于韩太傅的、惯常的狐狸笑容。

“娘娘既然都如此想得开,臣又怎么能一直耿耿于怀?既然如此,娘娘不如与臣定下三日之约,好好在这里过上三天,如何?”

潋滟眨眨眼,笑着退后了一步到床边坐下。

“本宫从来不立没有好处的约定。”

韩朔将门关上,慢慢走过来俯视着她:“臣又怎么舍得让娘娘吃亏?只不过日子太过乏味,也不适合你我,不如来立下约定,我们以平称相呼,以夫妻之道相处,看谁先坏了规矩,便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如何?”

夫妻之道?潋滟沉了脸,冷哼道:“太傅打的好算盘,明知本宫现在恨不得杀了你,却还要同本宫以夫妻之道相处。不管本宫是输是赢,似乎都没占多少好处。”

男人果然是奢淫之兽,这种时候都不忘念及他那兽欲!

韩朔一笑,凑近了她捏起她的下巴:“臣这是还惦记着娘娘,才会同娘娘玩这样的把戏。娘娘向来是豁达之人,怕是不在乎夫妻不夫妻。但是一旦赢了臣,娘娘说的要求,只要臣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潋滟冷笑:“当真什么要求都答应?”

“臣之所言,必定当真。”他轻笑。

庄家要引客人进赌场,向来都是会给出诱人的馅饼。潋滟看得透这一点,也不打算再赌什么,她输不起了。

“若本宫赢了,要太傅自尽,太傅也会么?”她问。

韩朔一震,脸色难看了起来:“娘娘还是想杀臣?”

潋滟咧嘴笑:“本宫说过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太傅,太傅不信么?”

最深的纠葛,也会随着一方的逝去而消散。即使她心里现在还有他些许残影,那又如何?也许哪天他死了,她也就慢慢忘记他了。她现在缺少的,也不过只是时间。

“臣不信。”韩朔的目光陡然炙热,紧紧逼视着潋滟,抿唇道:“臣不信娘娘这样快便可以将过去全部抹杀。臣都做不到的事情,娘娘怎么能做到?”

潋滟一怔。

“娘娘不敢与臣立约,必然是心里害怕,怕再次爱上臣。”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齿间,韩朔捏着她的下巴,吻得极狠极深。潋滟大惊,想挣扎,反而被顺势扑到了床上。

木质的床发出吱呀的响声,她皱眉,伸脚踢向他的下身,却被他左手压住,分开了来。

“韩朔,侵犯贵妃是死罪!”她恼了,一口咬在他舌尖,侧脸呸出些血来。

韩子狐闷笑一声,眸子里带了些痛楚:“若不是你爹爹,你早该是我的妻子,又怎么会成为别人的贵妃?潋滟,我最近才发现了一个经年的误会,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潋滟皱眉,身子被他压着,胸口隐隐作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身上的男人笑得苦涩,眼里含着的东西让她有些恍神。

“五年的情意,你真当我什么理由都没有,便要退了你的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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