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 先前沈氏叛逆一事过去, 长安转而风平浪静,重又歌舞升平起来。
在皇后崛起之前,贤妃萧氏纵横后宫多年,任谁也没想到,这样的人物, 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 连带着自己儿子, 都被夺爵圈禁。

如此一来,后宫妃嫔们倒是格外安分起来, 却也方便了锦书, 省下好些心力。

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柳彤云足月生产, 诞下了姚家这一辈的嫡长孙, 随即便遣人往宫中去,给锦书报喜。

锦书是亲眼瞧着两个弟弟长大的, 见胞弟有了子息,也是欢喜, 提笔写信后,又打赏好些东西, 叫人带着往姚家去。

“承熙, 你有小表弟了,”她抱着自己胖嘟嘟的儿子,道:“等他再大些, 就叫进宫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承熙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渐大,愈发明事,”大公主今日回宫,少不得要来锦书这儿走一趟,见状不由笑了:“再过两年,就该开蒙读书了。”

“还早呢,”锦书一面给他剥松子吃,又低声问大公主:“成婚小半年,有消息没有?”

“娘娘,”大公主有些羞赧:“哪有直接这么问的。”

“怎么,已经有了?”锦书没听她反驳,便有几分估量,倒是有点惊喜:“多久了?”

大公主面颊隐约泛红,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我约莫着有了,还没叫太医瞧过呢。”

“这样的事情怎么好瞒着,”锦书摆摆手,示意红叶:“去叫个太医来。”

德妃同锦书关系亲近,大公主又秉性温柔,她自然没有打压的意思。

再者,因为前番沈氏之事,燕王赵王被圈禁,圣上表面云淡风轻,心底未必不会难过,这样的关头,有个好消息冲一下,也是好事。

甘露殿传召,太医院自然不敢推诿,没多久,红叶便带着太医过来,给大公主诊脉之后,果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笑着同面色羞怯的大公主说了几句,锦书便打发人去请圣上和驸马过来,再加上德妃,打算中午在甘露殿设宴,欢庆一番。

德妃是大公主生母,唯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关切,听闻她有孕,又惊又喜,忙不迭过来,拉着叮嘱不停。

这算是近来少有的好消息,圣上过来时,面上尚且带笑,同大公主说了几句,便抱了承熙到怀里,一本正经的问他:“小胖子,你什么时候也能有个一儿半女?”

承熙没听懂父皇问的什么,只是见周围人都含笑瞧着自己,颇有点不怀好意,顿时害羞起来,埋头在父皇怀里,不肯出来了。

大公主有孕,这是个好兆头,一直到年关,宫里头接到的都是好消息,倒将此前沈氏谋逆一事的阴霾驱散许多。

承熙过了一个生日,便是一岁大的娃娃,略微懂些事了。

圣上格外疼爱这个小儿子,也不嫌麻烦,每日带着往含元殿去,政务繁忙时,便叫内侍带着他玩儿,闲暇时就教他说话,父子俩亲热的不行,锦书都有点插不上手了。

皇子长于妇人之手,绝不是什么好事,她知道圣上对于承熙隐含的期待,所以从不会抱怨什么。

承熙很聪明,圣上教的仔细,他学的也认真,倒是比小时候听话许多,有时候锦书同别人说话,他也竖着小耳朵一本正经的听,真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承安早已抵达南越,年关却未曾返回,锦书隐约听人提了两句,说那边局势不稳,不知何时战事便起,楚王坐镇南越,委实不敢离开。

那是前朝之事,后宫之人不该去打探的,然而那毕竟是一个屋檐下住过那样久的人,终究不能视若无睹。

年夜前夕,承安奏表抵达长安,信使额外带了家书往楚王府上,大概是给秀娘,又有另一份送到甘露殿,显然是给锦书。

他心思细致,信也没封口,以示坦荡,免了叫别人生出误会的麻烦。

锦书翻开看了,也只是寻常问候,的确没什么别的意思。

大概是想开了,她这样想。

南越出美人,他又年轻气盛,如此倒也不奇怪。

“娘娘,”红芳轻声道:“那信使还要在长安停留几天,您要回信吗?届时叫他带回去,却也方便。”

“不必了,”锦书摇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嗳,”红芳道:“奴婢这就去回那信使。”

“等等,”锦书叫住她,顿了顿,方才道:“带个口信吧。”

“就说……叫他万事保重,平安为先。”

这一年的年夜过得十分平静,只是有了赵王与燕王被圈进之事,楚王又未曾归京,不免有些冷清。

好在,天底下从来不缺乏吹捧皇家的人,诸位宗亲瞧出圣上栽培小太子的意思,对着锦书身边的承熙一通猛夸,她有些不好意思,圣上却很得意,一一笑纳。

过了年,二月便在眼前,姚望同许氏的婚事,便要着落在这时候。

锦书同姚轩姚昭姐弟几个倒是还好,毕竟之前曾经有过父亲迎娶继妻的经历,加之这会儿地位非比从前,便是许氏比张氏还难缠,也不会放在眼里。

反倒是姚盛姚瑾以及锦瑟兄妹几个,颇有些接受不了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该交给姚望去担忧,锦书在程老夫人那里听了一听,说许氏性情不骄不躁,没有争权夺利之心,却也安分,就不再多理,全心全意照看承熙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到了端午,五月初五这日晚间的宫宴上。

承熙年纪小,困得也早,歌舞入场时,便忍不住打瞌睡,等到滑稽戏开场,眼皮就有点睁不开了。

锦书正想要不要叫他先去睡,却听一边三公主拍手笑道:“瞧那个胖子,多好玩儿。”

似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承熙睁开眼,顺着三姐姐看的地方,扫了一扫。

只瞧了一眼,他的小眉头就蹙起来了,既诧异,又委屈的去看圣上。

滑稽戏滑稽戏,自然不会有什么才子美人,皆是古怪荒诞的故事,主演也多是相貌滑稽之人,大公主笑的,便是中间位置,一个体态肥胖、圆脸粗眉,正扮鬼脸的中年男子。

承熙毕竟还小,生的身子圆滚滚,脸颊胖嘟嘟,活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圣上爱的厉害,每每玩笑着叫他“小胖子”。

他没出过宫,见过的人不是风流俊逸的父皇,便是秀雅无双的母后,连伺候他的宫人乳母,乃至于内侍之流,也是品貌不凡,活到现在,都没见到过真正的胖子,更别说是丑人。

因此,每每听父皇温柔叫他“小胖子”,承熙只觉得开心,没什么别的想法。

可是刚刚他才发现——原来胖子都是这么丑的!

承熙才不丑!

而且也不是什么小胖子!

锦书对他情绪十分敏感,见儿子不打瞌睡,反倒瞪着圣上不说话,倒是微楞:“怎么,你父皇哪里惹着你了?”

承熙好委屈,也好生气,可是他只会说几个最简单的词汇和句子,完全没办法将自己的不开心表达出来。

气恼的瞪着父皇,他奶声奶气的哼了一声。

生气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

锦书一头雾水,近来,这父子俩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母子俩如此,圣上自然瞧得见,看小儿子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神情,他又好笑,又心疼,不明所以,伸手过去:“来,父皇抱抱。”

承熙别过头去,气愤的指着底下那个胖子,咿咿呀呀好一会儿,方才气咻咻的停下。

圣上尤且不明:“到底是怎么了?”

承熙气极了,盯着父皇看一会儿,委屈起来,蜷到母后怀里去,抽抽搭搭的哭了。

“怎么回事,”锦书一面哄,一面瞧着圣上:“七郎惹着他了?”

“哪儿有,”圣上不解:“朕什么都没做。”

“好啦好啦,小孩子嘛,”承熙哭的不停,时间久了,叫人瞧见也不像话,左右宫宴上该说的都说了,锦书便先抱着往偏殿去:“先哄他睡下,我马上便回来。”

承熙这场气生的挺久,第二日清晨,圣上伸手抱他时,刚要伸着小胳膊过去,忽的就想起这茬儿了,气呼呼的别过头去,不理会父皇了。

“怎么回事,”圣上耐心问他:“父皇哪里惹着你了?”

承熙趴在自己被窝里,将小脑袋拱进去,坚决不跟父皇说话。

于是圣上道:“再不说话,父皇就挠你痒痒啦。”

胖娃娃默默抖了抖,探出头来,爬到母后那边去了。

锦书忍着笑,抱着他亲了亲:“七郎与其欺负承熙,不如想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招人嫌了。”

圣上摇摇头,毫无头绪:“真的想不出来。”

瞧一眼那头生闷气的小儿子,他最后招招手,道:“小胖子,快过来,不喜欢父皇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来,叫承熙满腹委屈有了地方发泄,伏在锦书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锦书昨晚只顾着承熙,没去瞧底下滑稽戏,圣上倒是回忆起几分,隐约明白过来:“不喜欢父皇叫你小胖子?”

承熙哭声不停,抽空扭过头去,凶巴巴的瞪他。

圣上凑过去,失笑道:“我们承熙生的最俊,哪里是别人能比的。”

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他温柔道:“父皇叫你小胖子,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

承熙将信将疑,小鼻子抽着,哭声倒是渐渐停了。

“是父皇不好,惹承熙伤心了,”圣上极有耐心的伸臂过去,道:“打父皇一下,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承熙转着眼睛想了想,小手伸过去,接连打了三下才肯停。

对着胖娃娃,圣上耐性好的出奇,由着他翻倍打了,又伸臂过去:“来抱抱。”

承熙出了一口恶气,顿时开心起来,凑到父皇怀里去,咧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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