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皇子, 镇守后方出谋划策还成,深入大漠追击,却是不好了。
万一出事,谁担得起责任?
而程玮身上带伤,除去肩上之外, 后边艰难的守城之中另有剑伤, 随承安一道回长安休养。
毕竟是得胜而归, 一路上的欢迎自不必说,人还没回到长安, 宫里便降旨嘉奖, 将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各自府上。
等到大军还朝,一道加封时, 得到的东西只怕会更多。
圣上前些日子事忙, 难免忽略了许多,这会儿清闲下来, 也有空慢慢弥补。
大公主是他长女,又是头一个出嫁的, 除去出嫁时候仪驾比照嫡出之外,嫁妆也比二公主高上一倍, 极显恩宠。
这些日子, 圣上常去看她,又叫了曲家人入宫一见,敲打勉励几句, 免得长女嫁人之后,被夫家拿捏欺负。
锦书知道他心中感伤——不知不觉中孩子都大了,眼见着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然而她毕竟只是嫡母,并非生母,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比起大公主这样的恩遇来,二公主的待遇便差了许多。
她是次女,以嫡出公主仪驾出嫁这种事情,想都别想。
至于嫁妆,更是远不如大公主丰厚。
贤妃毕竟不是她生母,又要为亲生儿子赵王操持,哪里肯为她尽心尽力,加之她此前自尽一事恶了帝后,二人也没有额外给什么赏赐做脸。
公主出嫁,锦书作为嫡母,少不得要赏赐添妆的,只是究竟添多少,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二公主那一份当然不会少,但比起大公主来不如,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谁还没个亲疏远近呢。
二公主也知道圣上与皇后对自己情分淡薄,倒没巴巴的凑过去自取其辱,只是对着贤妃时,少不得要伏小做低,多说几句好话了。
然而这会儿贤妃比谁都烦,哪里愿意搭理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赵王与陈薇的婚事取消,婚礼自然也给取消了,可是直到这会儿,圣上也没再提起,叫赵王娶妻一事。
楚王得胜而归,风头正劲。
皇后所出的小太子活泼可爱,最讨圣上喜欢。
娘家嫂嫂正兴风作浪,搅得萧家人头大。
底下二公主还不省心,屡屡上门。
一连串的坏事堆在一起,贤妃都觉得心中一片杂乱,头大如斗。
没过几日,锦书便听人来回话,说贤妃又病了,头疼的厉害,已经几日下不得床了。
在心底笑几声,吩咐人赏了药材过去,她没再多管。
圣上这会儿得了功夫,便开始哄自己小儿子高兴,之前他好久没见人家,可是将胖娃娃给惹恼了,一连许久都不搭理父皇。
既不肯叫他抱,跟他说话也不理会,傲娇的不得了。
可是说归说,他虽是很记仇的性子,对着最喜欢的父皇和母后时,其实也很好哄。
圣上温柔的说了几日好话,又抱着他出去看花喂鱼,小意讨好,等到第二日晚上的时候,父子俩就亲热热的凑到一起,大手跟小手贴在一起,你拍我我拍你玩儿的高兴了。
锦书看着胖娃娃被糊弄过去,揶揄的说了圣上几句,就由得他们父子俩一起玩儿了。
这日的中午,太阳极是晴朗,叫人心里跟着明堂堂的,圣上前朝有事,用过晚膳之后,便往含元殿去了。
锦书抱着儿子去午睡,可他上午跟父皇一起玩儿野了,不愿意去睡,吵着要出去玩儿,实在没办法,就抱着往花园里去了。
已经是三月末,□□正满园,花开的姹紫嫣红,承熙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东看看,西看看,都要不够用了。
锦书被他可爱神情惹得发笑,禁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长长眼睫,惹得胖娃娃笑着往后躲,眼睛都弯起来了。
娘俩在花园里消磨了将近两个时辰,锦书见儿子不困,也没硬逼着他去睡,而是抱着到了宫人们收拾好的凉亭里,叫取了点心茶水,以及软垫和承熙的玩具,留在里边了。
承熙七个月大,虽然不会爬,但是已经会滚了,比起此前只会翻身的他,显然是多了一桩武艺。
——相对的,嬷嬷们也得更仔细些,以防他太欢腾,不小心给摔了。
这样的时节,虞美人已经开了,明灿灿的一片黄,招人的很。
承熙手里还捏着一支,玩儿够了之后,便伸手去拉母后。
锦书以为他是想给自己,正伸手去接时,承熙却将手给收回去了。
“怎么了,”她假意伤心:“承熙舍不得将这朵花,给母后吗?”
承熙当然不会回应她,只是将小手伸过去拉她衣襟,叫她低头,等锦书照他意思做了之后,才略微用力,簪到母后发髻上了。
他力气那么小,簪花也不够格,可是锦书明白他心意,便顺手正了正:“好不好看?”
承熙目光亮闪闪的看着她,将小手拍的直响,高兴极了。
“油滑,”锦书心中熨帖极了,轻轻挠他痒痒:“这么小就知道讨人欢心,长大了不知要骗多少姑娘呢。”
承熙笑的打滚,只想躲开母后的手指,偏生被锦书按住,老老实实的躺在她身边,好容易等母后松手,笑的眼睫上都带泪了。
“可不能怪太子殿下,”红叶递了帕子给锦书,笑道:“除去圣上经常为娘娘簪花,小殿下可没别处学。”
锦书想了想,还真是,好笑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呀,”她温柔的为儿子擦了擦眼睛:“好的不学坏的学。”
承熙圆滚滚的小身子躺在软垫上,咬着手指看她,目光纯净极了。
“起风了,”抬头看了看天色,锦书将儿子抱起:“咱们早些回去吧。”
她们在外边消磨的时间太久,这会儿其实已经快到傍晚了,夕阳西下,内殿里帘幕低垂,有种昏暗的温柔。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必然早早掌灯,一片通明。
只是前些日子前线胶着,锦书下令后宫减缩开支,从甘露殿起,连掌灯的时辰都往后延迟了。
像是现在这样,远远的看过去,这座宫阙少了华贵,却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暖柔和。
倒也极美。
锦书抱着承熙进殿,人还没过去,便有内侍迎上来,声音激动:“娘娘,楚王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锦书早知他今日回宫,午后便去见圣上,虽不吃惊,却也欢喜:“人呢?”
那内侍还没说话,承安的身影便从内殿出来,问安行礼之后,深深看着她,道:“一别多日,娘娘可还好吗?”
“好,人在宫里,怎么会不好?”
几个月不见,他黑了,也瘦了,脸颊上还留有一道结痂的血痕。
大抵是被什么利器划过伤到的,所幸只是蹭了一下,将来不会留疤。
锦书既欢喜,又欣慰,还有点心疼。
殿外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抱着承熙进去,方才道:“叫太医看过没有,脸上的伤没事吧,身上还有别的伤痕吗?”
“都很好。”他轻轻笑着说。
——只是格外挂念你。
承安跟在她身后进了内殿,在她见不到的地方,近乎贪婪的看她,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思念。
听他这样讲,锦书不觉松一口气,抱着承熙坐下,打量他一圈儿,叹道:“长大了,有大人的样子了。”
真难得,能从她嘴里得到这个评价。
承安听得一笑,心里涌出一股莫名滋味来,似甜蜜,似欢喜,脸颊上结痂的伤口随着他笑容动了起来。
居然不疼。
锦书看的好笑,又有点心酸:“军营里的药总是差些,我那儿还有此前太医留的,待会儿你记得拿些回去,别在脸上留疤,不好看。”
承安本是不在意的,听她这样讲,却不自觉的去摸了摸:“怎么,很难看?”
锦书没直接回答,看他一眼,笑着反问道:“脸上干净点,总比有疤好吧?”
“哦,”承安也笑了:“那还是去了吧。”
一别这么久,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笑起来的时候梨窝浅浅,一如既往的动人。
莫名的,他在渔阳中积攒的那些戾气与阴鸷消散掉,转而柔和起来。
“太子殿下大了,眉目也长开了些,”对着锦书怀里的小娃娃看一看,他缓缓道:“越来越像圣上了。”
锦书不止听过一次这样的话,也没了回应的心思,握着承熙的小手,她向他示意承安:“还记得吗?那是哥哥。”
承安还在甘露殿时,同这个小弟弟相处的也多,见他看过来,便起身过去,半蹲在他面前,作势伸手去抱。
然而,他一走就是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模糊掉承熙对于他的记忆了。
狐疑的蹙起小眉头,他抱紧了母后,警惕着,没伸手过去。
“不记得了?”锦书温声提醒他:“你的小木马和铃铛,都是谁送你的?”
借助小木马和铃铛的功劳,承熙盯着承安看了一会儿,总算有了一点儿记忆。
承安也没干等着,向身后内侍招招手,那人便会意的退下,随即取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老虎来,眼睛大大的,憨态可掬。
冲承熙摇了摇,承安道:“过来,叫哥哥抱抱?”
承熙对着那只小老虎看了看,有点意动的瞧母后神色,锦书鼓励的笑了笑,他就笑着张开手,叫承安抱了。
宁海总管便是在这时候到的,笑吟吟的问安之后,道:“圣上听说娘娘回来了,便叫奴才过来叫,楚王殿下归京,正是大喜,便在前殿设宴,一道聚一聚。”
“前殿吗,”他说的显然是甘露殿前殿,锦书微有诧异,少不得一问:“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是,”宁海总管道:“明日再行宫宴,今日太晚,就免了吧——圣上是这样说的。”
“那就过去吧,”锦书示意承安抱着承熙:“别叫他久等。”
前线战胜的消息传来后,圣上心绪明显好了许多,面上笑意总不落下,这会儿见到承安,也没像之前一样无视他,接连赞许几句。
承熙这会儿还在哥哥怀里,瞧见父皇之后,就移情别恋了,扑腾着要过去,承安也没不高兴,摸了摸他小脑袋,便上前去递给圣上了。
倒是锦书在边上,笑着摇了摇头。
小娃娃可顾不上这些,坐在父皇怀里,小心翼翼的将小老虎给他看,眼睛里全是炫耀的意味。
“哪儿来的,”圣上问他:“哥哥给的?”说着,便要伸手拿来看看。
承熙才听不懂父皇说什么呢,这会儿正抱着小老虎全是满足,见父皇伸手去拿,便捂在怀里护的严严实实,一脸警惕的将他手拍开了。
圣上又好气又好笑,倒是起了兴趣,非要拿到手不可,饶是承熙护着,也给拉出来看了看。
承熙这点儿力气,哪里抢得过父皇,虽然父皇在看过之后就还给他了,但还是伤心了。
抱着自己的小老虎,他委屈的想哭,可怜巴巴的看着母后,等着她为自己主持公道。
“你看你,” 锦书心疼儿子,这事儿又是圣上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人,少不得要抱怨一句:“好端端的,招惹他做什么。” 说着,就将承熙抱过去,温声细语的哄。
“好好好,总归是朕的不是,成了吧?”圣上也不计较,笑吟吟的说了一句,算是低头。
承安和承熙都在边上,锦书总不好再说什么,嗔他一眼,不说话了。
圣上目光在她们母子身上一扫,晦暗难言,微微笑了。
酒菜很快上桌,承安垂首坐在一边,心绪却莫名的坏了起来。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坐在边上,总有种自己多余的感觉。
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低下头去,他面上有苦涩笑意,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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