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是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的,抬起眼皮一看,天还是黑的,又准备睡过去。
“小姐醒的正好,太太喊你吃朝饭呢。”采儿见她醒了。

“天还没亮,吃什么劳子的朝饭,娘亲莫不是糊涂了”秦蓁被子盖过头,转身又睡去。

“小姐,小姐。今日老爷出远门您忘了?”被采儿这样一提醒,秦蓁才猛然想起今日爹爹就要去郡里。

秦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匆匆的下床找鞋子衣裳“爹爹已经出发了么?我的衣裳呢?快帮我换衣裳!”

“还在呢,小姐别急,别磕着自己了,换了衣裳我们就下去,赶得急的。”采儿忙拦着秦蓁帮她换上衣服。今日穿的是绣花齐胸襦裙,头上顶着两个揪揪,银花绕着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得样子。

等秦蓁到正厅,才发现厅里人不少,除了爹娘还有刘师爷衙役,都是一道去郡里的。

见秦蓁来了,刘师爷很是热情,把她从头到尾夸了一遍,一说秦臻今日扮相可爱,二说秦臻如今大了越发像秦溯透着机灵劲。

秦蓁被夸得脸红,连带着吃饭动作都变得淑女多了。可不说刘师爷吃饭的玩意还是顺溜,两张嘴皮子碰碰,闭着眼一顿夸,每每都说到了人心里。

实际上,秦蓁淘气天天往外跑,竹县地势高,日头大,皮肤晒的黝黑,人又生的瘦小,无论穿上什么,大抵都和可爱二字搭不上边。再说她五官偏柔和,和宋氏有八分相像,除了眼睛和秦溯相像,脸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地方。

也难怪刘师爷是秦蓁除开爹娘最喜欢的人,总把人哄得没边了,听了好话秦蓁只不住的卖乖,接连着喊了好几声刘叔叔。

秦蓁这顿饭吃的开心,别人吃的也是火热,朝饭吃的干干静静,吃完了也不过寅时三刻,天还没亮秦溯一行就要走了。

宋氏眼圈红了替丈夫理了一次又一次衣领,路上安全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舍不得,暗暗的抹了一把眼角。秦蓁也没好到哪去,眼里也蓄着泪,手上攥紧了秦溯的衣服,不让走。

秦溯心里发苦,强装镇定的摸摸秦蓁的脸蛋“莫哭了,爹爹要走了,你要听娘亲的话,等爹爹回来给你打头面。饭要好好吃不能挑食儿,性子也要收敛些,莫胡闹啦,回家听见你娘告状,我可要打人的。”

“爹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好说,咱不去不行么,昨个才刚刚见了一面,今怎么又要走啊,爹我舍不得你,我不让你走!”

“不许胡闹,爹爹去去就回,回来了就不再出去了可好,陪着陶陶过年!”

“爹爹不能骗陶陶,要早些回来的。”秦蓁这才止住了泪,松开衣角,站的直直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对师爷衙役们说道:“各位叔叔伯伯们可要早日回来,我家备着新鲜的菌子,等着给各位接风洗尘,若回来晚了菌子就老了,味就变了。”

在场的叔叔伯伯自是满口答应,说着会将秦溯安全送回来,再来讨个吃食。这一来一回天色也渐渐亮了,秦溯一行也上了路。

秦蓁和宋氏送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背影远去,小院子又一次安静了,只剩下秦家母女俩。

爹爹走了,日子又和之前一样反复,不一样的是这次宋氏可没打算放过她。

秦蓁还想偷偷溜走?钻林子?门都没有。

现今,宋氏天天一大早准时出现在秦臻的闺房,秦蓁一睁眼看见第一眼就是《论语》、《女诫》,想跑都没法跑。吃过午饭,下午还要学做女工,花是没绣出来,手指头是挨个破。宋氏也是下了狠心,忍着心疼压着秦蓁这样过了大半个月。

书读没读进不知道,花绣没绣好也未知,秦蓁的皮肤倒是白了不少。

宋氏对自己大半个月的成果很是满意,变白了也是成功的一步不是么,起码离心中的淑女标准更近了。

秦蓁这大半个月可就不好过了,手痒的想斗蝈蝈,奈何宋氏看得紧半步不离,那些姐姐妹妹也好久不联系,心里可不憋着气。

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秦溯不在,苦都没处诉。秦蓁想着等爹爹回来定要狠狠的参上一本!

按理说去一趟郡里来回也就大半个月,之前传来信说是郡守高兴多留了几日,可算着日子也是该回来的时候了,宋氏这两天左算右算,算得自己心慌,嘴角都长出了几个小脓疱。

宋氏心里焦急,对秦蓁管的松了,秦蓁虽还不能出去,但也过得清闲,没事睡睡懒觉什么的,浮生偷得半日闲嘛,好不惬意。

这份平静没多久就打破了,第二日就有衙役来传说是师爷回来了,喊太太到县衙里一聚。宋氏只当他们回来了,没多想带着徐妈妈为他们接风。

只是没想回来时,整个人都恍惚了,眼睛通红渗着血丝,人靠在徐妈妈身上,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秦蓁下楼看见娘亲这样心中诧异“徐妈妈,娘亲这是怎么了,上午好端端的出门,不过一个中饭的功夫怎么成这样了?”

“小姐,老爷不见了!”徐妈妈一开口眼泪也止不住了。

“不见了,这么个不见法?可是爹爹又与我们玩笑了?吓唬娘亲?”秦蓁还处于震惊中,对徐妈妈的话不甚理解。

“师爷说老爷被山匪给抓走了!”徐妈妈抹着眼泪解释道。

秦蓁不禁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

原来昨日秦溯一行,走在山道上,遇到了忠义帮的余孽,没成想当日剿匪没能一网打尽,还有几条漏网之鱼。

本来若是按照原计划这群山匪也堵不着秦溯他们,可郡守多留了几日喝酒,这就刚好撞上了。据那师爷说,山匪本将他们当做了寻常商人,打劫点钱财就算完事,但不知哪个山匪看清了秦溯了脸,大声喊道他就是那秦溯老贼,山匪们是财也不劫了,拐了秦溯就跑。

原本秦溯一行就是去领赏的,带的衙役不多,山匪来势汹汹,关键时刻只能螳臂当车。死了好几个弟兄,也没能拦下那群山匪。为数不多抓着的山匪见被抓着跳的跳崖,抹的抹脖子,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师爷没法,整合了剩下的人会衙里从长计议。

宋氏去衙里时,师爷刚刚回来,通知了宋氏,宋氏当即就晕了过去。喊了大夫弄醒后就一直哭,哭的都虚脱了,师爷怕宋氏出事,就让徐妈妈先送宋氏回来。

秦蓁内心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喊了徐妈妈把宋氏扶回房去,自己靠在床边,握着宋氏的手好言安慰着:“娘亲莫急,那些山匪抓着爹爹无非是想要换钱财,我们把钱舍了就是,爹爹一定平安无事的。娘亲你这样爹爹看了要伤心的。”

“你爹爹一定还在的,对不对蓁儿,你爹平日里于人无争,对谁都是老好人,老天不会这样刻薄待他的对不对。”

“是,爹爹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照顾他的,娘亲莫哭了,睡一觉爹爹就回来了,好不好”秦蓁嘴里说着心中其实也没个底,只是看宋氏哭的伤心,说些好听的安慰安慰罢了。

宋氏听得秦蓁的话心中宽慰了些,本就身体不好又哭的虚脱,和秦蓁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娘亲睡了,秦蓁的心却一直砰砰地打鼓,那些山匪要是求财,怎会舍弃那些个银子,一心只抓爹爹?秦蓁越想心里越慌,匆匆忙忙的回自己闺房,抓了件稍厚的披肩就往外冲去。险些撞着端着茶壶的采儿“小姐,天色不早了,您去哪儿啊。”

“我去趟衙里!等等就回!”

到了衙里一看,大家都在。师爷见秦蓁来了,迎了上去说了些宽慰的话。

“刘叔叔,我爹爹还是没有消息么?”秦臻打断了刘师爷的安慰,直直的问。

“起初我们以为山匪抓走秦县令是为了朝县里要钱,可又想这赏银他们可一分没动,恐怕是为了报复啊”刘师爷说起也是连连叹气。

“山上搜了么,真当一点讯息都无?”秦蓁越听身上越冷,还没立冬的竹县竟然这样冷了?

“昨日就有些兄弟们沿着山道搜了,今日回了衙门又抽调了人手,只是竹县周边大的小的数得上名号的数不上名号的山有多少?一时半会儿哪有人影。”刘师爷从昨日到今日没睡,心里也焦急,眼睛通红,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来岁。

“蓁儿,刘叔叔答应你只要秦县令一日不回来,我们一日都不会放弃的。秦县令会平安回来的,不要担心。”刘师爷与秦溯共事多年,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蓁儿是个坚强的,如今你娘亲受惊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蓁儿要多多陪陪娘亲宽宽她的心。”

“蓁儿明白,会好好照顾娘亲的,那刘叔叔若是有爹爹消息,第一时间要通知我。”秦蓁见衙里的人来来往往十分忙碌,心知也不好再过多打扰,朝刘师爷行了行礼“如此,蓁儿就先告辞了,爹爹是麻烦刘叔叔了。”

“哪的话,找到秦县令是我的职责,蓁儿回家等着好消息吧。”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暗了。

往日里秦蓁再调皮,天黑了也是要回家的。为数不多的走夜路经验,都是和秦溯一起。或是看花灯,或是逛夜市。

还有一次是元宵去郡里看烟花,就和现在一样,天刚刚暗下来,星星还没睡醒,秦溯把她架在肩上,这样就可以看见远处的烟花,烟花在天上炸开,如流星般划过天边,最后消失在北方。

秦蓁还记得那时父亲眼里的光,那么亮,一直望着烟花消失的方向。

秦蓁想起父亲,心中有如被蜜蜂蛰,胀痛的紧。现在天这么黑,爹爹在哪儿啊,陶陶想你,你快些出来不要再躲着陶陶玩了。

堆积了一天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秦蓁不用在宋氏和刘师爷面前强装坚强,蹲下身抱着膝盖就在路边哭出声来。

爹爹是不是饿着肚子?爹爹现在是不是正受着刑?爹爹还能安全回来么?

秦臻不敢想也不想想,仿佛这时只要哭一哭,老天爷就会给爱哭的孩子一颗糖,一切都会回到之 前了,一切都是梦里,一切都没有发生。

哭够了,抹干泪,秦蓁往家里走去,现在她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照顾娘亲,和娘亲一起等着爹爹回来。

回到秦府,宋氏在正厅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了赶忙上前问道“刘师爷怎么说,可找到了,有消息了?”秦蓁摇摇头,宋氏浑身无力坐在椅子上“还是没有消息?阿溯,我的阿溯,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秦蓁拦住娘亲“娘亲娘亲,刘叔叔说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您去不是添乱么,娘!”秦蓁大叫一声。

宋氏愣了愣问道:“蓁儿,你爹会平安回来的对么?”秦蓁看着宋氏眼中的绝望,“爹爹会回来的,娘亲好好休息,到时候爹爹回来了,还要爹爹照顾您么?”秦蓁苦笑一下“对吧,娘亲身体好了,爹爹回来了娘亲才能给爹爹做好吃的饭食,爹爹肯定会喜欢的。”

“是,我这就去休息,就去休息。”秦蓁挥了挥手喊来徐妈妈扶着宋氏回房休息。

一天的心境跌宕,让秦蓁疲惫不堪,不该她承受的苦痛一时之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这事太突然,活像梦里。就这样她浑浑噩噩的洗浴,脱衣准备就寝。采儿放了床帘正准备吹灯,忽然听着秦蓁开口:“采儿,你说我若是男儿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至少我能和刘叔叔一起去找爹爹了,我平日里总觉得自己胆大,把自己当做男儿。真出事了才发现自己这么胆小,这么害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等着。”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见秦蓁哭的伤心也勾起采儿的伤心魂,主仆俩对着烛火哭哭噎噎大半宿,最后如何睡去的都不知,好在第二天就传来了好消息。

刘师爷一大早就在秦府正厅等着,说昨晚在姑姥山的一个山洞找着了秦溯穿的衣裳,看着地上篝火的印子应是不久前留下的,想着秦溯应该就在附近,今日又加派了人手,这几日就能有结果。

宋氏和秦蓁听了,心放下大半,连带着中午吃饭时都多吃了一碗。

刘师爷见她们母女俩宽心,挂在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其实昨日找到的不只是秦溯的衣裳,还有地上大滩的血迹,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都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只是大家都明白就算秦溯能回来,完完整整的也是难事。

宋氏宽心了,身体好了不少,想着秦溯要回来了,又喊着徐妈妈打扫房子,做些腌菜什么的,满心期盼着秦溯能早日回来。

只是现实就像是变戏法的玩意,看着开心,却不能深究,到头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第四日,衙里传来话,秦溯找着了,不过回来的只有秦溯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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