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还没有复课,村子里却有了点儿变化,从外面来了一支军队,就在东洼村驻扎,和方家庄隔着一条无名小河遥遥相望。
说是军队,其实也就不到百人,和那些如土匪,绺子一般的士兵不一样,这些人大部分都很和善,遇见老百姓也客客气气的,一开始大家伙还很担忧,心存警惕,没过两日听闻那些当兵的不砸不抢,还给老百姓们分米面粮油,布匹衣物,分的不多,也都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可是老百姓日子过得都穷,这些东西就很让人高兴了。

而且队伍里有医生,免费给老百姓们义诊,还挨家挨户地帮着修理房屋,挑水耕地,干了许多实事,不过几日,老百姓们就放下心,如常地和这些人交往起来。

方若华也听花大娘他们说了,这些人也跑到方家庄来开展工作,不过庄里的人多少有点儿排外,对他们虽然不说喊杀喊打的,到底有一些警惕排斥,反正到现在也没见有哪一家跟这些人熟络。

到是夏芬的几个学生组织的一个读书会,这几天组织读书活动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参加。

“听翠儿丫头说,那两个后生都挺有学问,书读得好,说话文绉绉的,还看了小姐的《荆衣记》,特别喜欢,说想要排成什么话剧。”

“哦?”

方若华失笑,到是不意外,上个月学校的学生还在大礼堂演话剧来着,演出时,观看的学生全都泪流满面,激动不已。

这个时节,年轻学子喜欢演话剧,也喜欢看话剧,就和他们在街上随时随地都能扯起旗子演讲一样,是个很时髦的事儿。而且演话剧安全,演讲说得激烈了还可能遭到镇压报复。

只是不知道项君和谢冰心在自己人那儿,看到荆衣记上演,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这日,正值午后,方若华带着几个学生一起帮夏芬做实验。

虽然学校还没有开学,可夏芬却不忍心让学生们荒废学业,老校长也是这个意思,与其放任学生们四处乱跑,再惹出是非,搅合进眼前的纷乱中,还不如放任他们在夏芬手底下学习。

做完实验,正听夏芬一条一条地解释他们犯下的错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迫的敲门声。

方若华推门出去,就听到一阵锣鼓声,喧闹声阵阵,转头又见明叔媳妇一手拿着根烧火棍,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菜刀,急声道:“庄子外来了好些人,有十多个,马上就冲到家里来了,快,快去躲一躲,万一伤了小姐和太太那可怎么得了!”

方若华皱眉。

这会儿方肖不在,他出去逛街了,略一沉吟,方若华急问:“婶子最近看到金先生了没有?”

明婶儿一愣:“金先生?没啊,都有七八天没见到人。”

几句话的工夫,花大娘一溜小跑,蹬蹬蹬地跑过来:“躲什么,躲什么,方小姐有什么好躲的,我,我到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方家动手?”

她一吵吵,几个在小图书馆读书的学生也匆匆过来,一脸义愤填膺。

“方小姐,是不是有人闹事?你别怕,有我们在,一定保护你。”

一帮学生最大的都快三十岁,最小的才十七八,齐齐护在方若华身边,全神戒备,方若华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下奇怪,她还以为这段剧情波及不到方家,毕竟现在她和金先生,还有顾长生都很熟悉,不算一条船上的人,到底也算是朋友,那些热血青年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家给抄了,真要那么做,才叫荒唐!

“都别急,我们先出去看看。”

方若华当先就向外走去,花大娘紧跟其后,脸色铁青,其他人一看拦不住,也都紧紧跟上。

一出门,用不着指路,只看不远处桥口那儿,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就知道这热闹到底该去何处看。

“私人领地,不许靠近!”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方大善人的麻烦!”

“爹,刚才那小子说方老爷欺压良善,强抢民女,罪大恶极,要审判他!”

“呸!什么东西,敢说方老爷都欺压良善,我看这帮混蛋心黑眼瞎,少说废话,他们人多,咱们也不怂,一人打断一条腿给我扔出去。”

“扔出去!扔出去!”

花大娘扑哧一声,先是笑,又黑了脸,摇了摇头。明婶子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咱们方家庄可不是好欺负的。”

几句话的工夫,一群穿戴齐整,全是黑色布衣短打打扮的汉子匆匆而来,差不多有十七八人,还有两个骑着马。

“明叔他们来得好快。”方若华笑了笑,心情放松许多,

因为最近南边的一伙儿土匪派了人下来要村子里交保护费,让打了回去,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护庄队的人都到南边去守着,她还担心,这边忽然出事,即便鸣锣示警,队上的人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没成想速度居然这般迅捷。

此时被人民群众包围的这一伙儿人,却是个个手足无措,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情况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算得上是轻驾就熟,以前对付这等大地主,也会遭遇打手的阻拦,但他们从来不惧怕,因为老百姓们最多冷眼旁观,大部分都是鼓掌叫好,心中快意,只要看到老百姓的笑脸,他们就充满动力!

可是现在……头发花白的大爷大娘,还没有半人高的小孩子,梳着长辫子的年轻姑娘,人人横眉怒怼,义愤填膺,好像他们罪大恶极!

再一抬头,薛彬和叶志飞腿都有点儿发软,后面人更多,一转脸,正好看到穿着阳城大学校服的学生,簇拥一个年轻女人怒气冲冲地冲过来。

叶志飞一缩头,躲过一只草鞋,耷拉着脑袋再也不敢吭声,还是薛彬支支吾吾:“方肖他强抢良家妇女,我们是来主持公道的……”

“我呸!”

飞来横祸,一口吐沫喷到脸上,叶志飞气得眼睛都红了,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就被一连串的痛骂声喷了回来!

老百姓们骂人的花样可真多,也就片刻工夫,就连叶志飞也觉得自己就是猪狗不如了。

薛彬实在受不了,也顾不得保护受害人的名誉,高声道:“方肖强抢了朱大志的媳妇,人家苦主守着一个瞎眼的母亲,求告无门,整日以泪洗面……”

话没说完,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长辫子姑娘就一爪子挠了上去,差点儿没戳瞎他的眼睛。

“你才是朱大志的媳妇,诅咒你当他媳妇十辈子!”这姑娘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旁边的人拦住,看样子她都想扑上去撕咬。

薛彬脸上一白,隐约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这些老百姓不像是故意捣乱的刁民,看神情言语,是真心把方肖当好人,应该不是对方雇来的。

他们正犹豫间,花大娘已经看不下去,这等闹剧,简直……连忙大跨步上前,一把把秀芬抱住,转头对叶志飞道:“你们别胡闹,也不嫌丢你们领导的脸,回去好好查查,秀芬的确被她爹卖给了朱大志,可是现在都民国了,谁规定当爹的能卖闺女的?真以为还是封建王朝!”

叶志飞和薛彬都一愣。

秀芬眼睛通红:“我就不孝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们抓我去浸猪笼,浸猪笼我也不嫁逼死我娘亲的仇人!”

周围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大体说了些事情经过,秀芬的爹好赌,被葛家村的混混朱大志坑了一回,女儿都被卖掉还债,结果朱大志来抓人,嘴里不干不净的,秀芬娘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又惊吓又生气,一口气上不来,不幸离世。

当时方肖和夏芬刚来不久,还没寻回自己的姑娘,路遇此事,想起女儿,心生不忍,就领着庄子里刚刚整合的青壮,把人抢了回去,也替秀芬爹还了赌债。

那会儿方家立足未稳,不想多生事端,也只是给了钱息事宁人,但秀芬是个倔强姑娘,脾气硬,私底下可能找人教训了她爹,还有那个朱大志一顿!

听了始末,薛彬和叶志飞脸上又红又白,半晌叶志飞才哼唧了声,讷讷道:“葛家村周华同志的十亩地……”

“那是他媳妇温英英的嫁妆。”

花大娘皱眉,“你们难道不知道葛家庄周华酗酒打老婆?温英英整日被他暴打,前些日子被打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头破血流,她邻居狗剩怕她被打死了就帮她回娘家传了个口信儿,温英英的大哥和舅舅这才去把妹妹和外甥女接回家。他们都是我们方家庄的人,现在两个人正巡逻呢,你们要是想见,又不怕挨揍,我就找人帮你们去找。”

“可是!”叶志飞咬着牙,欲言又止,那可是项大哥亲自去查的,项大哥说的话,难道还会有错?

“跟他们废话什么,地里还有活儿没做完呢!”

“就是,给我打!”

一群人一拥而上,连推带打,又是抓又是挠,叶志飞和薛彬带的人不少,这会儿一看情况不好转头就跑,总不能真跟老百姓动手,他们不能犯纪律!

再也顾不上问什么,叶志飞和薛彬扯着嗓子解释也没人听,一行人只能夺路狂奔而去。

方若华:……好像闹得有点儿大!村子里的人什么时候这般彪悍了?

花大娘却笑:“没事,一会儿我跟过去看看,应该有几个熟人,解释一下就好。”她到是高兴,别管方家庄的老百姓是不是过于鲁莽冲动,至少他们没有一个麻木不仁,也说明大家心有底气,无畏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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