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的确什么都知道,而且不管话语多凉薄,俊俏的面上始终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外人委实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孙南音心中惶惶,但是在宋睿面前,终是要展现出温婉端庄之态。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瞧着,这才笑盈盈的开口,“太子殿下教训得是,妾身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但愿你能言出必践。”宋睿敛了眉眼,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在旁人瞧不见的桌子底下,轻轻摩挲着那枚北珠。

珠子会一直伴着他,可人呢?

她将远去,不知何日归,许是再无过期。

宴席还没结束,顾白衣便搀着酩酊大醉的宋玄青离开,走之前特意把宋睿叫到一旁,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傅子音。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无需顾白衣多说,宋睿心里清楚。

“母后放心,儿臣明白!”宋睿俯首。

顾白衣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南音,终是有了选择,终是到了这般田地,再多说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不说也罢!

瞧着顾白衣与宋玄青离去的背影,宋睿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他低眉瞧了一眼腰间的北珠,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呵,“还需要照顾吗?”

他倒是想。

可她,已不再需要。

“主子!”明江在旁轻唤,“您该与太子妃回东宫去了!”

时辰,差不多了。

“嗯!”宋睿点点头,“走吧!”

是该走了,只有他带着孙南音回东宫,所有人的注意力才会跟着她走,傅家兄妹才能平安出宫,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现在,是太子大婚。

宋睿与孙南音,是一切热闹的根源。

东宫内。

闹洞房是不可能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谁敢闹腾,左不过是人人艳羡,护国、将、军、府的姑娘能入主东宫,成为当今太子妃。

何其荣耀,何其光耀门楣。

坐在大红被褥上,孙南音小脸通红,入目所及,红耀万千,都是属于她的荣耀,并且会伴随着她一生。

今日是太子妃,来日……可能就是皇后。

这么一想,孙南音整个人都振奋了,面上更是红艳得厉害。

论容貌,她在众多姐妹中委实算是拔尖,之前出现在宋睿面前不着粉黛,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听说,东宫里有个娇滴滴的女子,便是如此这般,更是笃定,只要自己表现得柔弱一些,在太子面前更有把握。

事实,诚然如此。

连自己的名字,孙南茵,也特意改成了孙南音,为的就是这一日。

“太子殿下!”

外头一声喊,孙南音当即垂下眼帘,不再东张西望。

宋睿大红喜服在身,款步走进寝殿。

外头灯火通明,殿内龙凤红烛散着明晃晃的光亮,足以看清楚屋内的一切。

繁琐的礼节,一步步的过来,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唯有宋睿和孙南音在殿内坐着。

人生欢喜,无外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可是,宋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倒是一旁的孙南音,欢欢喜喜,眉开眼笑,那副娇羞的模样,是每个新嫁娘都会有的表情,只可惜她绞尽脑汁得来的东西,只是家族荣耀,而不是此生良人。

好半晌,都没见着身边的宋睿有什么动静,孙南音心里有些慌,之前就因为傅子音的事情,太子训斥了她一番,那么现在……他会不会还恼着她?

“太子殿下?”孙南音深吸一口气。

入宫之前,宫里的嬷嬷出宫教过一些礼数,毕竟是要伺候太子殿下,岂可马虎大意,好在她为人聪慧,教习嬷嬷大致教过一遍,她便都记在了心里。

瞧着她起身,宋睿也跟着起身。

孙南音:“……”

“你睡吧!”宋睿抬步往外走。

孙南音急了,“太子殿下?”

“有事?”宋睿问。

孙南音自然不会放他出去,新婚之夜,若是太子殿下不在寝殿内休息,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看笑话,而她……将会颜面扫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新婚之夜,太子不愿碰她,那她苦心孤诣的嫁入东宫作甚?

“今夜是你与妾身的大婚,您这是要去哪?”孙南音刚刚嫁过来,自然不好直接发问,问他是不是要去找傅子音,毕竟这傅子音亦是住在东宫内。

宋睿幽幽转身,眉眼间依旧温润,“你想问,本宫是不是要去找小音。”

听得他这般亲昵的唤着傅子音的名字,孙南音满心满肺的羡慕嫉妒恨,但她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依旧端着属于太子妃的,虚假的温婉大度,“这整个东宫都是太子殿下您的,不管您要去找谁,都是您的自由,妾身不会阻碍太子殿下。”

宋睿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就那么点心思,他还会看不懂吗?

“安分守己的,当你的太子妃,其他的事情无需你操心。”宋睿面色微沉,“太子妃这个位置,不知会有多少人觊觎,你可要好好守住才行。”

孙南音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太子妃的位置,还能易主不成?自己的身后,便是护国、将、军、府,怎么可能易主。

这点,孙南音是不信的,多半是太子为了去见傅子音,所以诓她、唬她罢了!

孙南音温婉浅笑,“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妾身一定会好好的守住太子妃的位置,守住太子殿下您,从今儿起,妾身会好好的伺候您,陪着您!”

“那便好!”宋睿抬步就走。

孙南音拦在门口,“太子殿下,今夜是你我大婚,若是您就这样出去,明日大家议论起来,只怕有损东宫的颜面。”

“是有损东宫的颜面,还是有损你的颜面?”宋睿反唇相讥。

孙南音的面色变了变,仿佛是被宋睿戳穿了心思,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窘迫,“妾身如今和太子殿下是夫妻一体,不管是东宫的颜面,还是妾身的颜面,都是一样的。”

“是吗?”宋睿瞧着紧闭的殿门。

殿内的龙凤红烛,烛光缭乱,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终是留了下来,却始终没有靠近床榻,只是坐在了书桌边上,捻着一本黄卷,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丝毫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

孙南音断然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居然要这样度过,一颗心当即揪了起来,“太子殿下身子不适,教习嬷嬷说过,您需要好好休息,要不……妾身伺候您休息?”

“你睡过的地方,本宫不会再睡。”宋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孙南音愕然,虽然自己是用手段得来的太子妃之位,但想想,何尝不是宋睿用得着自己的母家,才不得不选择她。

既然是彼此的选择,为什么他现在要这般如此?

“太子殿下,妾身是您选的太子妃,您为何要这样待妾身?”傅子音红着眼,音色哽咽,“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惩罚妾身?”

宋睿翻着手中书册,烛光下苍白的面色,泛着些许剔透之感,整个人宛若谪仙,大红喜服未褪,周身无半分欢喜之色,“你怎么得的太子妃之位,需要本宫提醒你?”

“可太子殿下明知道如此,却还是选择了妾身,不是吗?”孙南音忙道。

宋睿勾唇,“因为对于无辜的女子,本宫会心存愧疚,但对于不择手段,悍妒的女子,本宫能坦然面对,绝不会有丝毫的愧疚。”

“你……”孙南音又羞又恼。

断然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说出来?”孙南音流着泪,“若是您不说出来,妾身权当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好吗?”

宋睿面无表情,“事先让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来日各位所谋,你猜不会太难受。”

“太子殿下的意思,让妾身不要对您动情,动女儿家的心思?”孙南音总算是明白了,太子的心思只怕早就落在傅子音身上。

早知道,当日就该让六公主下狠手,干脆推进湖里罢了。

死人,总不能争了吧?

“收起你的心思,否则对你没好处。”宋睿慢条斯理的开口,“孙姑娘,大家以朋友相处,各自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吗?”

孙南音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嫁都嫁过来了,还让她与他当朋友?可能吗?

其实,她也很清楚,太子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他岂会真的拿她当朋友,左不过是想与她保持距离,为傅子音守身如玉,仅此而已。

思来想去,孙南音觉得自己不能太着急。

太子心悦傅子音,却没办法把她扶上太子妃的位置,说明在皇帝和皇后的心里,傅子音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妃。

既然如此,自己便有大把的时间去挽回宋睿。

孙南音拭去面上的泪,泪眼朦胧的瞧着烛光里的宋睿,俊俏的少年人,眉眼间带着令人沉醉的清隽,举手投足间极尽优雅矜贵。

这样清冷的少年,有着极是尊贵的身份,还有大号的前程,怎么不让人着迷?

罢了,她等就是!

“好!”孙南音坐在床边,“不管太子殿下的心里装着谁,妾身都愿意等,愿意陪着太子殿下演戏,愿意站在太子殿下身边,尽我太子妃的职责。”

新婚之夜,烛光葳蕤。

一个静坐看书,一个安坐床边。

虽说是看书,可宋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看了大半夜,愣是一页都没翻过去,满心满肺满脑子都是傅子音的音容相貌。

侧过脸,隔着窗户想着外头的夜色漆黑,推测傅子音此刻应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皇宫,就此远走高飞。

方才若不是孙南音拦着,他肯定是要出去看她,早前就说过,走的时候,要跟他说声再见,道个别的……只是现在,宋睿却是不敢迈出这个门槛了。

离别苦,他舍不得看她圈红的眼眶,更舍不得看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还是,记住她的笑容吧!

该,走了?

的确,傅子音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这会就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口,等着青卷来接人,当然……她也在等,等着宋睿来道个别。

可是,却等到小糖的消息,太子殿下进了寝殿已经一个多时辰,寝殿已经关门落锁,太子殿下没有再出来。

那就意味着,宋睿不会来送她了。

这样也好,离别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送,便不送罢!

宫外的马车已经备下。

傅正柏焦灼的坐在马车内,时不时的探出头去,问外头的管家,“人来了没有?”

“没呢,这个时辰应该还早。”管家低声回答,“老爷,您别急啊!都到了这个时候,可不敢太着急,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傅正柏当然也知道,稳着比较好,可这心里就是急啊,万一这青卷没把人带出来,万一这宫内闹腾起来,万一音儿不愿走……

各种万一加在一起,就成了傅正柏紧张的根源。

“爷爷,莫要着急,青卷厉害着呢!”傅子宁是一点都不担心。

宫宴结束后,傅子宁就出了宫,如今便随着傅正柏等在宫外,对于这件事,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反正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

让傅子音跟宋睿多待一会,也是好的,毕竟这一走,谁知道还能不能有以后?

三更鼓响起,终是有了动静。

当青卷抱着傅子音落在马车旁的时候,傅正柏一颗心总算落定,如释重负的笑了,“到底是来了,可把我想死了!”

“爷爷!”傅子音扑进了傅正柏的怀里,“我有点难受。”

傅正柏知道,这孩子重感情,如今要悄悄的走,连句道别都没有,自然是会伤心难过的,“很快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上车!”青卷环顾四周,“出来的时候,没惊动任何人,但这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还是出了城再说!”

漠苍和一干人等都在城门外候着,就等着送两个孩子出去,然后就此远走高飞。

“走!”傅正柏抱着自家的小孙女,高高兴兴的出城。

两个孩子舍不得太子,那是因为情谊深厚,可傅正柏只想让自己的一对小孙离皇宫越远越好,离宋家的人亦是越远越好。

昔年傅九卿和靳月,可没少吃宋家人的亏。

“出了城之后,你们就跟着漠苍,也就是你们的表舅舅,不要回头不要多想,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再也不要回来!”傅正柏低低的叮嘱,“都听明白了吗?”

傅子宁点头,“知道了,爷爷。”

“音儿?”傅正柏轻唤。

傅子音眼眶红得厉害,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却还是点点头,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们的出现会连累所有人,倒不如彻底的消失。

漠苍就在城门口等着,总算瞧见了傅家的马车,从城偏门而出,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出来了!”明珠惊呼。

漠苍颔首,“总算,是死心了。”

是死心了,也可以死心离开。

“表舅舅?”傅子音哽咽着喊了声。

漠苍抱了抱自家的小外甥女,亲了亲小丫头的额头,“乖,不难过了,表舅舅和明珠姑姑,这就带你们离开这个伤心地。”

不来一趟,这小丫头是不会死心的。

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这是傅九卿的原话。

要知道,皇室与寻常百姓终究是不同的,与孩子说得再清楚,孩子也未必会相信,只有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撞得鲜血淋漓,才会知道差别所在。

死了心,就不会再心心念念。

“音儿,死心了吗?”漠苍低声问。

傅子音望着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倒是把一旁的明珠看得心疼不已,赶紧将孩子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明珠愤然,“谁也不许再提,以后谁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割了谁的舌头,听明白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车,扬长而去。

自此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

可是小白,我还是会想见你啊!

一如宋睿的翘首期盼,惟愿海晏河清,你能安然于世,无灾无难。

东宫里的人丢了,这事儿一直瞒着。

翌日一早,明江进了东宫的寝殿。

瞧着立在窗口,身上喜服未褪的宋睿,明江便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当即行了礼,低声唤了句,“主子?”

宋睿转过身来,眼下一片乌青,喉间动了动,却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他其实只想问两个字:她呢?

可是,却装不了糊涂,骗不了自己。

他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当然明白,天亮了,她……早就走了呀!那个会笑着说,下雪天要吃山粉糊的小丫头,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  换了衣裳,出了寝殿,宋睿微微扬起头。

“主子,您别难过。”明江低声宽慰,下意识的回望着寝殿内,生怕被孙南音听到。

宋睿唇角微扬,扯起一抹艰涩的笑,“她好,便罢了!”

“皇上那边,该怎么交代?”这才是明江最担心的事。

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谁能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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