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巧合。”
听王端严说这话,节南忽觉这位记性虽好,可也许闲职干久了,失去犀利目光,或者时政的敏锐嗅觉。
名册本身,对于南颂官员们来说,大概并不那么重要。说到底,匠只是匠,更何况人杰地灵的南方,不乏出色匠师。
真要说缺,大概缺军器造匠。大今,北燎,甚至北漠魑离部落,不是以武治国,就是马上争功,对那些军器兵器匠人,抢夺极其厉害,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以弓弩匠地位最高。
比如神弓门,听名字就知它最初建立的目的,是秘密研造弓弩和其他兵器的暗司,后来才拓展了暗探,密务和军谋。
苏致没有节南的敏感,继续将王端严当作宰相,叨叨道,“两个三个不见了还罢,二三十个不见了,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而且,老大人,名册是小,人失踪了也不是大事,但名册到底是玩忽职守还是有心泄露出去的,关系重大。”
王端严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节南挑眉,撇笑,看苏致一人乐不颠地唱戏。
“要是有心泄露,不是大今或北燎派来的奸细,就是叛国投敌。年初成翔知府那事,弄得满朝文武皆惊,所以稍有风吹草动,人人都会往那儿猜忌。官家这回震怒,严令御史台彻查,也正因此而起。您说,大今能买通知府,也能买通朝官,是不是?”
王端严也不说是不是,“你难道怀疑谁?”
苏致脸部一绷紧,再度打量左右,才道,“若没出成翔的事,我也不会这么想,但工部尚书谭大人,将作大监乌大人,军器少监赵大人,三人常聚一块儿。大约去年秋天,我难得到洛水园应酬一回,又见他们三人,而且旁边还有两个生客,皆喝得醉醺醺的。当时谭大人吆喝妈妈,说工部要提前庆功,让她送上最好的酒最美的女娘。如今回想起来,正是阁部表彰工部作出名册之时。那两名生客,穿着不似中原人,谁又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呢?”
“单凭你所见,也不成证言。”王端严全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当过宰相气魄,倒像老好人,说什么都不得罪人就是了。
“只是我怎么想,此事错在工部,然而官家阁部责令各部各司自省,弄得人心惶惶,实在不妥。大家若保持沉默,都顾着自己明哲保身,御史台也难获取线索。更何况,身正不怕影斜。”苏致越说越来劲,“我决定上疏,多得老大人鼓励。”
王端严道,“小事。若无其他需要老夫帮忙,老夫就告辞了。”
节南叹,这位老大人帮啥忙了?
苏致才想起来似的,“老大人其实来得正巧。李延李大人刚送来一箱子杂记,您是三朝老臣,又熟知官家喜恶,能否先由您整理?”
王端严皱皱眉,有些勉为其难,“手上另有一本《茶经》要修……”
苏致连连请求。
王端严才道,“好吧,只是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好,不能日日来往学士阁。”
苏致喜不自胜,“不敢劳累大人,我立刻让人把杂记送到府上。”
两人说着话,走了。
节南脑子里反复盘旋苏致的话,心想他一折子奏上去,平地起风波,即便赵琦无辜,恐怕也有一番大折腾。
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么?她应该坐观其变?
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做,回到太学藏书阁的节南心思略恍惚,呼啦一下子拉开方才跳出去的那扇窗——
窗内,靠书架坐着一人,青襦衫,学生巾,翻了一地的书,听到开窗的动静就一骨碌爬起,惊瞪过来。
大脑袋,大脸瓜,长得不丑的眉眼鼻嘴就很挤窄,而且身材——呃——比节南矮了一个头,但面相又绝对不是少年,而是青年了。
节南镇定得很,一笑,“你——”
矮个的大头青年一个劲儿往后退,很快,节南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节南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回事?本姑娘好歹也算清秀佳人……”
一声笑,近在咫尺。
节南撑过窗台,垂眼,见一人盘坐在窗台下。
那人仰着脸,一双星眸像眉毛,“这么倒着看小山姑娘,很难用美丑形容,只能说古怪之极。”
节南蹭窗台,翻进去,落地理裙子,不看那人,冷哼道,“九公子却是老样子,喜欢躲在旮旯角落里偷听人说话。”
“怕上回的误会再发生,我一听出小山姑娘的声音可就笑了。”王泮林目不转睛,好像对面姑娘不是在拍裙子,而是在跳舞一样。
节南愕了愕,决定不和他扯,还是问正经事,“方才那人是——”
“我五哥。”王泮林调回目光,慢条斯理起身,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得捡,一本一本得放。
节南看得累,忍不住就帮着捡书,一本本递给王泮林,“哦,你五哥——”然后手里一紧,睁目,“王云深!”
王泮林将那本让节南捏紧的书拽一拽,淡定放弃,俯身捡了另一本,“正是。”
“丁大先生爱徒,作一手好辞赋,天下学子竞相抄看的云深公子?”节南蹲着,仰面看王泮林。
王泮林垂眸俯视,要笑不笑,“正是。”
节南不觉得王泮林的神情有深意,只是大大感叹,“百闻不如一见哪。”再感慨着吐一口气,“奇人奇貌,当真大有道理。不知你们王家祖上积了多少德多少善,如此受老天眷顾,子孙个个不凡。有十二公子那般的,也有五公子这般的……”
瞥一眼王泮林,节南抿嘴,没法夸这人,即便被他算计着。
王泮林的目光出奇柔和,定看节南半晌,才渐渐淡却,语气听着平常,“五哥比起某些装样子的兄弟,确实真材实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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