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知点了点头,眼不望她,“事出非常,凤来告急,知府大人决定先发兵。”
接着,他对宋子安一拱手,“子安,我这就去点五千兵到北门等你。这一发则动全身,城里恐怕会人心浮动,没准还要出乱子,你送你夫人时绕些路也不妨,不必急赶。”
宋子安连忙拱手回道,“多谢衍知,有劳你了。”
老大夫问明宋子安打算将妻子安顿在哪处,就允回头让徒弟把安胎药送过去,然后出乎意表地推起板车,竟说要找仵作验尸,非要搞明白人是怎么死的才行。
却原来,大夫和仵作老相识。
节南随宋氏夫妻出了府衙,虽然很想跟这些麻烦的人分道扬镳,可因为都要去码头,不得不走同一条路。
宋子安这才笑道,“姑娘适才用张载先生的关学之说,矫正知府大人失言,实在不凡。”
梅清对知府相当不满,所以听夫君夸别的女子也不嫉妒,微噘着嘴,“都是考取的功名,可我瞧着那位知府大人,真怀疑他是不是考场带小抄了。上回咱们去拜访他,我就觉得听不懂他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夫君一派相谈甚欢的模样,我便以为是自己读书少。”
节南扑哧喷出一声笑。
宋子安则想笑也不能笑,“这个嘛,读书各人各法,考场上又讲究天时地利,且知府大人已为官多年。”
“哦——”梅清顿然想通,“我明白了,想是知府当官以后就不怎么读书,把从前学过的又都忘了,所以一用文绉绉的词,就颠三倒四不着边。”
不管这位少夫人鲁莽不鲁莽,性情率真得紧。节南暗笑着,一边听宋子安转开话题,开始叮嘱梅清安心养胎,绝不能出城,热闹地方绝不能去,万万不可乱蹦乱跳,还让她赶紧写信通知家里,云云。
梅清应得倒是干脆,可节南听着敷衍。
等三人回到船上,因为突然的变故,宋子安要作许多安排,一时照顾不了妻子,就让她回舱休息一会儿。
梅清不但不肯,还非拉着节南不让走,说聊天不累。
宋子安没办法,只好拜托节南照看一下,赶紧去忙了。
节南等宋子安一走,就作势扒了扒梅清的手指头,“宋夫人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扯坏我这件袄子,就没得换了。”
梅清的神情与她夫君在时截然不同,怏怏松了手,“刚刚多谢你。要不是你说出我有身孕,恐怕这会儿他已经出城,没有心思亲自打理这些琐事。”
“别谢。我哪儿知道知府能让宋大人去代凤来的知县?只是撞了巧。原本想看你夫妻闹架,结果反而成全了你。”节南嘴上爱耍坏。
梅清并不糊涂,“你要真那么想看夫妻打架,干嘛不说我早知道自己怀孕,为了出门玩儿才瞒着哪?”
节南忽然被点通透的懊恼表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梅清瞪着节南好一会儿,失笑,“好吧,你这人实在让我说不上来,忽而好忽而坏。不过,我决定还是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娘家姓玉,美玉的玉。我叫梅清。梅花清冽的梅清。你呢?”
节南静了片刻,“叫我小山即可。”
梅清很仰望的俏皮模样,“你爹娘给你取名的时候,是不是你还没出世,所以当你是男孩子了?按说,男子为山,女子为水,小山不像女儿家的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没那么多讲究。”对她爹怎么给她取了这个名,节南从未关心过。
这时,城道上不断跑来一队队的府兵,很快就在北门前集成一片密云。
如果冯三的死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湖心,百姓们的好奇乍惊就平,此刻这般罕见的景象却似大石投井,溅湿了每个人。越来越多的围观者,议论纷纷,揣测纷纷,亦有打听到蛛丝马迹就四散报信去的。估摸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惊动全城。
“虽然知府大人说山贼只有千余,拿回凤来不难,可我不知为何,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你说,要是山贼真那么好打,大王岭匪患不早就除干净了吗?何至于拖到今日,弄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连个县令都过不去。而且,现在那伙山贼把一个县打下来了,说不定个个以一挡十,力大无穷,我看应该把所有府兵派上才有打胜仗的把握。”梅清说着说着就发急,完全忘掉丈夫的叮咛,拎裙小跑找他去了。
节南无心拦她,见船下上来几个水巡小吏和船老大说话,眉头蹙得更紧。她这心里,不是七上八下,而在拼命往下沉呢。
“前封都武王,今都安大都督,就姓玉,听闻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连庆年间最后一个状元郎。你说天下又能有几个玉氏女子嫁状元郎的?”
连庆,是先帝年号,眨眼已是陈年旧事。
节南回头,看着柒小柒走来。
那么重的一个人,踩着老船老木,全无声息,全无动静。
节南就道,“一直等你不来,还以为你打算混上刘家的船走,毕竟那家富裕,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却不料你早来了,跟到府衙我都没察觉。”
柒小柒砸吧砸吧嘴,嘴里有东西吃,“让你察觉,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我把刘俪娘弄醒之后,马上赶过来找你,谁知船老大说你去了府衙,其他的事一问三不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想想从前,我哪需要干这种跑腿的勾当。”
节南不爱提从前。师父一死,她就大彻大悟。从前也没什么好。命都攒在别人手里,呼风唤雨都不过是拿旗听差的小鬼。
“不过你奇怪啊,无端下船管人闲事?”柒小柒自有她的一分智慧。
“那人是冯三,中点钢蜂箭而死。”节南道。
“点钢蜂箭?”
柒小柒识人有过目不忘之能,节南一说冯三,她就知道是哪一个,所以,惊的是“点钢蜂箭”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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