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滚动,四骑斥候牵着马在原野里慢慢走着,他们乃是前军哨探,此刻正接了呼延通的命令在官道附近警戒。
天气冷得厉害,生怕战马经受不住,他们将一床薄毯子搭在马背上。但人却惨了些,轻骑斥候身上都没有厚实的铠甲,在这种大雾天里,寒冷无孔不入。不片刻,他们的头盔和薄皮甲上就结了一层露水。
有人在埋怨:“呼延将军也真是的,咱们这里都是大后方了,还把咱们派出来。各处交通要道都有兄弟部队驻守,难不成贼子们还能插着翅膀飞过来?”
另外一人喝道:“老七,直娘贼你就不能安静些。这一路走来,就你一个人唠叨个不停。咱们是斥候,天生就要出门巡逻侦察。就算是不打仗,不也要出来?你不想干直说,自回去做步兵。”
“回去做步兵,我才不干呢!做斥候多好,成天在外面跑,看不少事相。做步卒整日呆在军营里打熬气力,非憋死不可。”
“那你在抱怨什么?”
那人道:“我这是在抱怨吗,俺只是觉得奇怪。平日里咱们的警戒圈子只洒出去不过二十里,这几日却扩大了一倍。好象没有什么意思。是的,保持警戒那是好的。可这圈子再大,就要和兄弟部队的巡逻圈重合了,实在是浪费气力……这情形,好象是在防备自己人一样。”
“老七,你胡说什么?”
老七抓了抓头:“呼延通将军这阵子好象有些不对劲啊,特别是在李横进军营之后,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另外一人问。
老七道:“往日,呼延通将军总喜欢下到部队里巡营,早中晚各有一次,每日都会带着士卒训练。可最近,他却整天躲在大帐里不出来,不停和军官门说话,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众斥候一呆:“好象……是有些不对劲。”
又有人疑惑地问:“对了,李横李相公不是一向和军使不和吗?咱们各军看李横也不顺眼,怎么李横跑我军营里来了,还一住那么多天?”
“谁知道,大人物们的事情,我们当兵的如何敢问,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远出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斥候头儿脸一变,低喝:“有人来了,只一骑,大清早的,好象不对劲,不会是贼人的探马吧?走,过去看看!”
五人同时翻身上马,撒成一个半圆的圈子,慢慢地迎了上去。
做为斥候,那是一军中弓马最娴熟者,计算了一下距离,见差不多了,五人同时拉开了手中骑弓,发出一声大喝:“什么人,你已经被我等包围,下马,否则一箭射死你!”
“你们什么人?”雾气实在太大,也看不清楚,只见眼前是一条黑糊糊的人影。
老七冷冷道:“爷爷等是泗州军呼延通将军麾下斥候,下马!”他的羽箭已经牢牢锁定了那条黑影,只要来者有任何异常举动,就一箭射过去。
那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喜:“已经到安陆了吗,可算到了,可算到了!别放箭,别放箭,我是杜束,直娘贼,你要吓死本官吗?”
“啊,杜判官!”
斥候头儿:“都给老子把弓放下,杜判官回来了,苍天,判官回来了,军使是不是也回来了。”
众斥候惊喜地骑马走过去,果然是杜束。
这个杜束也不知道赶了多长的路,不但所带的两匹战马大汗淋漓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就连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有水滴答滴答落下。
大家都发出欢呼,围着杜束道:“判官回来了,苍天,军使呢?自他老人家去了湖南,咱们是盼星星盼月亮,今日可算将他盼回来了。”
杜束自然不会说王慎没有了,正领军和女真铁骑在郢州决战。
只笑道:“军使在后面呢,估计明后天就回带着主力倒,现在家里的情形如何了?”
斥候们回答说,一切都好,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倒把大家闲得难受。这下好了,有军使在,咱们可算是能够拉出去打上一场了。
直娘贼,贼子四面而来,到处都在打,咱们兵力不足,只能采取守势,没得恼死个人。
又问杜束怎么一个人先回来,还这么急。
杜束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这究竟是为什么,只回答道自己有紧急军情传递,就先过来见呼延通。
他一边走一边套大家的话,听了半天,心中一松:此事倒是有可为,这个呼延通果然心虚。
从众斥候的话中得知,呼延通叛变一事,下面的将士并不知道。至于原因,一是呼延通心虚,二是王慎的威望实在太高,若是呼延通明说反叛,怕就怕军心一乱起了内讧,他未必约束得住。
看来,前军的将士对于王道思还是忠诚的,到时候,若呼延通看了王慎的亲笔信逮捕李横,迷途知返也就罢了。否则,老夫倒是可以发动下面的将士,将呼延通和其党羽一举拿下。
呼延通和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不值一提,道思,看我杜束今日的手段。
想到这里,杜束自以为得计,心中一松,和斥候们有说有笑起来。
不过,自己的问题自己却不知道。
杜束这人就是个好好先生,眼高手低,对于实务却是一窍不通。他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众文官之首,靠的是个人魅力,说穿了也就是个吉祥物。
他心中染有计,却没有预先布置,反大剌剌地随斥候一起去见呼延通。
后来,王慎知道这事之后,气得笑起来,说:“约之啊约之,你是个君子,这事原本不该你去做的,是我忽略了。其实,这事的你的顺序反了。你应该先去发动前军将士,然后再将我的信给呼延通,游说之的。”
在五个斥候的带领下,天明的时候,杜束就进了前军大营。
大营中一切如常,士卒们点完卯之后,都拉了出去在野地里操练,一片火热。
呼延通正在大帐中视事,一见杜束,大吃一惊,霍一声站起来:“杜判官,你不是去建康了吗,后来又带信回安陆说你去了湖南,怎么突然回安陆了,军使呢?”
他心中发虚,说起话来带着颤音。
忙请杜束在上首坐下。
杜束坐下之后,先不忙掏王慎的信,反一伸手将大案上的兵符印信给收了,笑道:“军使现在正带着主力赶来,估计最多一天就会到。他说,让我先来掌管前军。是的,安陆现在四面借皆敌,不过,一群小丑能拿军使奈何。他已经想好了退敌之策,让我过来叫前军做好战前准备。升帐吧,把所有的都头以上的军官都召集过来,某要传达军使的命令。”
看到杜束一来就将兵符印信拿了,又说要前军的指挥权,呼延通眼皮子一跳:“判官掌管着我江汉民政,从来没带过兵,有什么事情你对末将说就是了。”
“怎么,怕外行指挥内行?呼延将军,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说没听说过,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看到你们在阵上杀敌立功,老夫也眼色热得很。”杜束依旧笑眯眯地说:“有什么事情同你说,有必要吗,若你不肯听呢?”
这话已经带着不客气了,呼延通脸色大变:“杜判官误会了,你是末将的上司,我哪里敢?不过,军使订下了制度,我大宋朝文武分流。军对不过问民政,民政官不得插手军务。”
“哦,大宋朝的制度,那么说来,你呼延通将军眼睛里已经没有军使了?”杜束悠悠地问。
“我哪里敢?”
杜束突然板起了脸,指着呼延通喝道:“呼延通,别忘记了你当年在建康留守司的沦落潦倒。若为有军使,你能有今天的风光?”
呼延通:“军使的恩义,呼延通无时或忘。”
“那就好,军使现在命你将队伍交给老夫,难道你想抗命,或者怀有别样心思,要当叛贼吗?”
呼延通:“不敢。”
“你除了说不敢还能说什么,依我看来,你这人口头说不,其实胆子大得很呐!”杜束从袖子里掏出王慎的亲笔信,递了过去:“这是军使的命令,你自己看。呼延通将军,你可得看仔细了。”
呼延通接过信看了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看来,呼延将军是真要做叛逆了,却不知道李横许了你多少好处?”杜束气得叫起来。
呼延通:“我我我,我怎么能够做叛逆……”
杜束:“那你怎么将李横奉为上宾,还在那什么自白书上签了字,呼延通,我想了三天三夜死活也想不通啊!”
呼延通道:“事情不是判官所想的那样,如今江汉危急,军使远在湖南,咱们群龙无首,实在需要一个得力之人主持大局面。”
“你这说的都是混帐话,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老实讲?”杜束喝问。
呼延通抱着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定然是李横许诺他一旦拿下整个江汉,就让你领整个荆湖的朝廷大军。你这个人,我最是清楚,日思夜想就是恢复祖先的荣光,光耀门楣,真是吃糊涂油蒙了心了。”杜束越说越愤怒:“忘恩负义,没有军使,你能有今天?”
“我我我……”杜束这话已经诛心了,呼延通确实是经受不住光大呼延家的诱惑。而且,王慎去湖南之后,李成突然杀到。曹成、女真又来。安陆真真是风雨飘摇,他对守住安陆的信心也动摇了。
但从根子里来说,他对王慎是非常感激的,他也是个耿直之人。看王慎的亲笔书信写得情真义切。不但不责怪他,反说了许多往日二人相处时的光景,并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绝不更改。
顿时羞愧得再说不出话来。
看用话说得呼延通满面通红,讷讷无声,杜束立即对帐外的卫兵喝道:“来人,升帐,召集所有军官,某要训话!”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李横带着十几个甲士和手下的幕僚闯了进来,哈哈大笑:“杜约之,别来无恙啊?”
杜束惊得跳了起来:“李彦平,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杜束跑过来又想干什么?”李横朝身后指了指,那个叫老七的斥候走了上来。
李横道:“你大清早来军营的事情,我听老七说了,知道你杜约之无事不来,就过来看看。”
说罢,他脸色一沉,下令:“把杜束给我拿了,若有反抗,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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