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话,他再不说话,只闷头赶路。
牛皋见他情绪低落,也不方便再问。
他并不知道,卫回当年全家为摩尼所杀,家业毁于一旦,可说是和钟相有着血海深仇。换成别人,早就和莫逆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过,这个卫回是个有心计的人,并不满足于毫无价值的死在战场上,而是投入摩尼教中,隐忍一年,静待时机。前番在澧州大战的时候,他为王慎所擒。看到泗州军的战斗力,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便要求面见王军使,希望能够做泗州军内应。
这次,他总算被王慎派了出去,内心中极为振奋。
想起自己的伤心往事,卫回再没有谈兴,一行人沉默向前,耳边只有鸟声、水声和风吹过竹林的哗哗声。
突然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牛皋是何等人物,生生死死过来的人,对于危险有着常人所没有的直觉。
他猛地大喝一声:“有敌,结阵!”话还没有说完,藏在袖子里的一颗链子锤就“呼”一声在头上转了一个圈,脱手飞出去。
“碰!”草丛中,一人翻倒在地,手中的小圆盾被链子锤打得弹到一边。
“结阵!”卫回和其他二十人也同时大吼一声,腕子一翻,兵器在手,瞬间结成一个小圆阵。
就在这个时候,路边的草丛如同波涛般汹涌,就有百余人密密麻麻站起身来,手中皆擎着张开的长弓。
看到闪亮的箭头,众人头皮一麻,心中暗叫不好。在如此密集的射击下,只怕今日大家都走不脱了。
“什么人……咳咳……”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
卫回先前见大家被人围住,不知道敌人的来路,面容一片苍白。此刻却是满脸的惊喜,大声喊:“兵器放下,兵器放下,都是自己人。幺哥,是我,是我呀,我是卫回。”
叫喊着,他又装装大声呵斥的样子对牛皋等人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对面的是谁吗?杨太杨幺哥。”
“卫回,原来是你,你不是战死澧州吗,怎么还活着,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定睛看去,不是摩尼教的二号人物杨幺又是谁?
卫回忙拜下去,垂泪道:“官家大业未成年,属下如何敢轻言牺牲。在澧州大战的时候,小人和部队失散,无处可去,在鼎州四处漂泊。王慎又来鼎州,四下搜杀我神教教友,小的没个奈何,一路逃来,想不到再这里碰到幺哥。小人原本以为会死在路上,这辈子在见不着你和官家了,今日碰到你,可算是回到家了……呜呜……”
这人倒是个影帝级的人物,说哭就哭,泪飞如雨,声情并茂。
看到他痛哭流涕,想起这阵子被王慎追剿的惨壮,众摩尼教徒都是一阵唏嘘,手中的弓也收了起来。
卫回又哭问:“幺哥,官家现在何处,是不是也来桃源了?”
“卫回,军国大事也是你该问的?”杨幺面上还带着怀疑,尤其是看牛皋的目光中全是警惕:“这位是谁,好力气,好武艺啊,卫回他是你的手下?”
是的,牛皋刚才这一锤力气极大,竟然将他手下一个刀盾手打翻在地,震得他虎口流血。而且,链子锤极为难练,一个不好反伤了自己。
此人又是北方口音,身高体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怎能不叫人心生疑窦。
“见过幺哥,俺久仰你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牛皋不等卫回回答,拱手施礼道:“俺叫铁柱,原本是河北签军,去年随马五将军过江南下,后来和部队失散。实在没个去处,带着手下兄弟逃到湖南,正好碰到卫庄主,听他说这里能发财,就跟过来了。”
“原来是辽狗。”杨幺咳嗽了几声,冷冷道:“我自是宋人,和你是敌非友,你说,今日落到我神教手中还想活吗?”
卫回大惊,急道:“幺哥,他们已经投入我神教入法了,也算是教友,怎可杀之?”
牛皋却哈哈大笑:“滑稽,幺哥这话说得却不对。”
杨幺:“我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了?”
牛皋:“你说你是宋人,与我河北汉人是敌非友,那却是怪了。如果我没听错,钟大王可是登基称帝了的,国号大楚,你们又算什么宋人,要算只能说是楚人了。宋朝和咱们大辽乃是世仇,你们大楚和宋朝也是一见面就要分出生死的仇家。如此说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咳咳,看不出你这个辽人都能说?”杨幺一笑,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直咳得额上青筋根根突起,满额都是热汗。
“原来是伤了肺经,被人用钝器打的吧,是锤还是棍?”牛皋上前跨住一步,就抓住杨幺的手腕。
他力气本大,使的又是分筋错骨的手法,寻常人落到他手中,只要愿意,瞬间就能将其拉得脱臼了。
可是,更一用力,牛皋却感觉杨幺右手手腕处的肌肉一绷,就好象是捏住一团生牛皮,竟使不上力气。
牛皋心中一惊:这妖头手上工夫不错啊,力气相必不小。
是的,人的手腕处只有两条大筋连接,非常脆弱。可练家子经过常年累月的打熬筋骨,手腕处就会长出结实的肌肉。这样的人,武艺自然不弱。
见牛皋如此无礼,众摩尼教徒同时哗,纷纷举起武器涌来,就要将他砍做肉酱。
杨幺却扫了众人一眼,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目光犀利地看着牛皋:“铁壮士懂得岐黄之术?”
牛皋哈哈一笑:“略知一二,幺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杨幺指了指牛皋的食指和中指,众人定睛看去,却见牛皋的两根指头正好放在杨太的脉门上。
牛皋:“好眼力,咱们弟兄这次入法,原本友该带些见面礼的。可惜咱们已经成丧家之犬,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得浑身只剩虱子。见幺哥你咳得厉害,我倒是懂得一些治疗刀棍伤的法子,姑且试上一试。”
杨幺一笑,松开手中的力气:“你既然能够看出我是被钝器所伤,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你先凭凭脉。”
见他松开了劲,牛皋心中大动,这可是下手的好机会。此刻自己正好制住杨幺的手筋,只要他愿意,瞬间就能杀了这妖头。可是,不行,军使的命令是找到钟相的老巢,现在杀了杨幺,并不能彻底解决湖南匪患。
按捺下心中的这个冲动,牛皋凭了脉,笑道:“果然没猜错,是被人打了,伤了肺经,这才咳个不停。对了,幺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杨幺叹息一声:“还能如何,澧州大战的时候,我军被王慎骑兵冲击,瞬间崩溃,我胸口也中了一纪金瓜,铠甲都被打扁了。回去之后,费了半天劲才撬开铁甲。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日夜咳个不停。”
说着话,他一脸的苦恼:“这一咳起来,吃不好睡不好,比死了还难受。若铁壮士能够治好我身上的伤病,不吝厚赏。”
“能不能治小的现在可不敢说。”牛皋道:“幺哥,你且将右手抬起来,尽力朝后背弯一下,对对对,就是这样,是不是感觉背心有点疼。”
杨幺额上的汗水流得更多:“是有点疼,力气也使不上来。”
“对对对,这就是肺经伤了,血脉不通所致。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牛皋:“我倒有个法子可缓解一二,等下怕是要得罪。”
杨幺:“无妨,只要治得了这咳嗽就好。”
牛皋就从士兵手头借了一把刀子,砍下路边的一根竹子,又削了几根牙签,让杨幺脱了衣裳,对着他背上一个穴道狠狠刺了进去。然后捏着转了半天,抽了出来。笑道:“幺哥,你再深吸几口气再说,看看还咳不咳。”
杨幺用力吸了几口气,面上突然露出狂喜之色:“不咳了,真的不咳了,不错,不错。多谢铁兄你了,可想要什么赏赐?”
是的,平日里他别说这样用力吸气,就算是说话的声音大些,也咳得厉害。此刻只感觉气息通畅,竟然是说不出的痛快。
武人和人较量,靠得就是一口中气,若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还如何跟人厮杀?
众人见牛皋一针灸下去就除了杨幺身上的顽疾,都面带骇然。
牛皋道:“浪迹天涯之人,有今天没明日,金银一物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想找一个地方求一口饭吃。幺哥你这病还没好完全,小的只不过是暂时将伤病转移到腰上去,不信你动一动。”
杨幺转了转身子,眉头就皱了起来。确实,他背心是不痛了,也不咳嗽,可腰上却是一阵酸涨:“还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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