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树叶已黄,秋风萧瑟,大泽洪波涌起。
军营里的火苗子终于腾起来,艳艳得烧成一片。
在远处的那座小砖窑上,陈兰若和几个军官立于其上。
骑兵们都牵着马整齐地在下面的官道上一路向东,风声轰隆,远处传来烧灼的噼啪声。
好大的火,热浪滚滚,眼前的景物都在热气中扭曲了。
只两人四马在那头默默前行,行进在高天云下。
那是王慎和他的随从老郭。
“大小姐,别看了,行军要紧,大小姐……”
喊了几声,却没有动静,侍卫定睛看去,陈兰若紧抿着嘴唇,只狠狠地看着王慎的身影,似是要将他的样貌永远地刻在心里。
这个骑兵营的统帅,女中丈夫喜欢王衙内在军中已是公开的秘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王大使可是有娘子的人。而大小姐什么身份,又不可能做妾。
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还惨的事情。
远处,一阵白烟弥漫,待到散去,那人的身影再看不见了。
陈兰若嘴唇颤动,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别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就算是是太平盛世,拜落后的交通和通讯条件所赐,很多人见上一面,在分别的时候,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天下何其之大,而人又是如此渺小。
“我永远失去他了,永远,永远……”
“贼老天啊,这究竟是什么该死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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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也意识到自己和陈兰若的分手说不定就是永别,如果没有想错,在女真大军压境之下,李成在泗州也呆不下去。往北那是不可能的,向西,淮西寿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女真人的挤压下,李天王唯一的生路是渡过长江,撤去江西。如果江西再呆不住,只能一路向西,去荆湖地区。
江淮地区实在太挤了,战火一起,这里也养不了那么多兵。湖广熟,天下足,也只有那边还能有口饭吃。
如此一来,千山万水,道路断绝。将来无论李成是在宋朝混,还是如真实历史上那样投降伪齐做了可耻的汉奸,自己再见不着陈兰若了。
就算将来见到,又能如何?
世界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七八,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离开安河之后,他一路南下,走了两天,都紧闭着嘴不说话。
不日,二人行到淮河边上。
这两日整天都是灿烂的秋日艳阳光,照得江水闪闪发亮。
老郭终于忍不住了;“衙内,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又何必放在心上。衙内若有不开心的事情,对着这江水吼上几声,将自己的心事说了,让水带走,心中也松快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王慎轻轻感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他展颜一笑:“老郭,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也好称呼。”
老郭那日随陈兰若突袭李昱老营,背上中了一刀,右手整条手臂已经废了。此他身上裹着厚实的纱布,走得快了动作一大就有血浸出来。
不过,好歹一条命却是拣回来了。
但问题是,他如今握不了刀,骑不了马,已经没有办法在骑兵营呆下去。按照李成军的规矩,他会被下派到步兵军去。
军中不养废物,只怕步兵营那边也不会接受,等待老郭的只有被撵出军营一条路可走。
在如此乱世,离开军队,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死字。
老郭虽然口头不说,神情却甚是抑郁,颓丧得不能自已。
王慎实在看不下去,毕竟是一起流过血的袍泽,怎么忍心看他去死。就借了个机会,装着随口一说的样子:“老郭啊,有没有想过退伍。等此间事了,我就会和安娘成亲。不是吹牛,以老子的身体,生他娘一大堆孩子当不在话下。这家里人一多,事就多,我那里还缺一个管家,要不你过来吧……怎么,看不上,就当老子求你好了?”
话音刚落,老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哭喊道:“老郭我何德何能,哪里敢看不上衙内。衙内这是可怜小老儿,不忍心看我去死。没啥说得,我这条命就给你,衙内什么时候要,但取去就是了。衙内啊,衙内啊!”
就这样,在王慎和陈兰若分手之后,老郭也跟了过来。一路对他极为恭敬,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下人。
离开陈兰若时,既然她说过,军中财货凭君自取之的话。王慎也不客气,和老郭一道领了四匹战马,各色装备齐。又装一麻袋银梃,直压得战马不住打响鼻。
这一麻袋银子起码有两百斤,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银价,王慎也晓得这是一笔天文数字。有钱在手,可以以此为军资,招兵养兵了。
其实,老郭这事王慎也想过。这就是个打了一辈子的骑兵老卒,作战经验丰富,日后自己若要组建骑兵部队,此人也是可以使用的。让他做自己的家人,浪费人才。
听到自家主人问,老郭神情有些忸怩,讷讷半天才道:“衙内,俺小时候身子不好,父母怕养不大,就取了个难听的名字,叫郭丫头。”
“什么,郭丫头?”王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确实是不太好听,这样好了,我帮你改一个,如果你愿意。”
“愿意,愿意,小老儿已是王家的人,还请主人赐名。”
王慎:“这样好了,以后你就叫郭崖好了。”
笑完,他从马上跳下地,走到淮水边上,低下头去,对着河水大声道:“河水啊河水,我叫王慎,今日有心事要同你讲。我喜欢兰若,但我心中已有了安娘,再装不进其他人。况且,王慎顶天立地,岂能托庇他人檐下。”
“我只是一个流民,也给了别人任何承诺,这样的感觉真的好糟糕。若你有灵,请保佑我,保佑我拥有力量。大丈夫,当纵横自在,行快意之事,才算不枉此生。”
说完,他朝滔滔江水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来。
他紧咬着牙关,目光犀利坚定。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究竟想要什么。
“走,去建康,拿回我的军队,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此时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而下来,于淮水两岸,将地上青草那滋生的绿意照得愈发青翠。
初秋九月,过了淮水就是南方,草木依旧清翠。
地上的绿色,万里无云的蓝天,安静得似是要与凝滞的碧水融为一体。水声、风声、虫声、人声、马嘶都突然停止。叫人有一种错觉,仿佛就这么走下去,就要走进那一片安详的欢喜净境。
这是大宋淮南东路,宋金大战再次开启的普通一天。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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