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国如今风雨飘摇,面临的艰难简直一言难尽,但有些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解决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例如粮食储备不足、国库存银也已经见底,虽说玉郎将率众幻卫用尽术数挪移了敌国大军粮草到曌军营地,但仅仅只够弥补军中不足,民间依旧饿殍满地。
但有些事已经火烧眉毛,多耽误一天就有可能亡国。例如今日陛下登基,刚刚军机处却接到黎国前线却传回的急报:边关两城将领同时开关投敌,夜郎将率亲卫军斩杀了其中一处主事者,却挡不住另一处同时开关叛变。消息传出时,黎国十五万大军已经掩杀而来,夜郎将率领着那一千亲卫和不肯叛变的边关将士三万余人被围困于孤城。
桃清河在幻九蓝刚一坐下时便将这份急报放在了她的面前:“此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幻九蓝一看就变了脸,但并没有吭声,而是放下这份急报,让泊牵先把整体情况汇报完。之后,又让一直辅助泊牵处理政务的林子墨进行了补充,最后才又重新拿起了那份军机奏报,放在了自己面前:“黎国边关之事,诸位认为该如何?”
三人中自然是泊牵地位最尊贵,理应最先发言,两人便都看向泊牵。泊牵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军情紧急,兹事体大,民间人心紊乱,非陛下不能稳住民心。臣恭请皇上御驾亲征,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林子墨倒抽一口凉气:“泊郎将!圣体国本!陛下这才刚刚生产不久,公主尚在襁褓之中!”
泊牵心中发苦。今日自己原本就做事欠妥不得圣心,如今少不得又担上一份不体谅圣体的骂名。但,国势如此,他也是无奈!
林子墨还待说什么,一直没发言的桃清河悄悄伸手按住了他,平静地询问道:“皇上如何看?”
幻九蓝朝着大哥微微勾了勾嘴角,抬抬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便放软了身子没什么形象地歪靠在了椅子上:“大哥,这些军国大事,你当朕真能生而知之?”
泊牵和林子墨都怔了怔,一时不能接受皇上忽然如邻家女孩般无赖慧黠的模样。
桃清河一笑,起身拿起殿内摆放的一碟糕点放在了幻九蓝手边,又给她换了一盏热茶:“何必妄自菲薄?之前你做太女那些时日,从军中批回的奏章,我看就很不错。”斜斜笑看她一眼又回座坐下,“好歹也是二叔一手带出来的储君,你要说不能决断军国大事,只能说二叔那天下第一相的美名全是说假的!”
幻九蓝正就着热茶吃糕点,闻言不禁噎了噎,瞪了大哥一眼,干脆缩了双脚盘坐在龙椅上,彻底不装了:“老子就是不喜欢玩政治,能怎的!所有事都等着皇帝决断,要满朝文武吃干饭的么?不就是黎国鬼子打过来了,老子带人打回去就是!打仗,老子去!粮食,老子给你们借!但是说好了,以后除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别的事少来烦老子!”
泊牵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简直不能接受这个女人每见一次都是一个模样的善变!他到底嫁了一个怎样的妻主?曌国到底有了一个怎样的国君?
林子墨则想得少,直接得多:“陛下!您真要御驾亲征?还有您刚才说,您去借粮食?您能从哪里借?”不是他不信任他家陛下啊,实在是太远的国家不可能,而跟曌国接壤的只有黎国、覃国和燕国。如今黎国和覃国都在和曌国打仗,燕国内乱未稳,燕太子也不可能冒险大量出借国库存粮让自己面临的阻力更大。皇上到底能从哪里借?
谁知还真让他听到了难以置信的答案,他家皇上双腿盘在龙椅上毫无形象地一手端着热茶一手拿着糕点边啃边无所谓地交底:“还能从哪儿借?当然是燕国!老子生产前一个月让君荣开始秘密调集的。粮食运送走得慢,比老子早出发半个月,但抵达各地粮仓大约还需十几天。到时候会有人来报,大哥,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到时候粮食验收完毕,拿朕的玉玺在来人手里老子签好字的协议上盖个章。”
桃清河挑了挑眉,但没有太大的意外:“皇上放心。”
泊牵回过神来,忍不住地惊喜:“敢问皇上借了多少?”
幻九蓝嚼着糕点想了想:“这个不清楚。不过君荣说除了留够燕国的战略储备,能给的都给我,应该不少吧。至少今年春天曌国的粮种应该保住了。”百姓饿极了会吃掉种粮,但官仓放空了却不能放出粮种。粮种要是都没了,这个国家才真是完蛋了!
泊牵激动得简直要落泪!国难当头、民生凋敝,没有粮食就意味着亡国!就为了陛下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借来粮食让曌国度过难关这一件事,她就是一位称职的好皇上!
泊牵诚心诚意地匍匐在地:“臣代天下万民,叩谢皇恩!”
幻九蓝叹了一口气,一挥手便隔空托起了这位忠肝义胆的臣子:“行了,万民也是朕的万民,无需如此!子墨,传丞相和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金明进来吧,你们也都别走,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亲征的事。”
虽然她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但政治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玩意儿。比起那些人心诡谲、勾心斗角,她还是喜欢用更直接的方式,把敌人打回老家去!
曌蓝历元年三月初三,因边关城破,六郎将之一的夜郎将被困,曌皇幻九蓝率禁军两万、京师兵马八万、沿路调集地方兵马六万,御驾亲征。
此番亲征,不但郎将泊牵依旧留守京都,郎将花辞、希音也被留下照看大长公主。反倒是一年来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天算子玉郎将被曌皇召回伴驾,玉郎将座下幻将幻卫若干,随同伴于曌皇驾前。
史书密册也不过寥寥几笔,而当是时,所有真正在女帝身边陪同的幻将幻卫则完全是难以言说的震撼。新入幻殿,见识本就有限,更何况他们家女皇陛下原本在前世里本就在异能军伍里将军加身,对各种异能者的训练和应用炉火纯青!
就连一直对幻九蓝带着说不清的怒意的玉琳琅,都在此后栉风沐雨的日子里渐渐改变了看向她的目光。
从恨其不顺、怒其不甘,到不解其能、惊疑其技,最后渐渐无话,只在每一次战斗和训练中,恰如其分地站在她的侧后方,正如一个长老对幻殿主人应有的敬重。
曌国兵弱。但正如二十世纪时一群小米加步枪的农村赤脚汉子凭着火红的信仰硬是把入侵的帝国军伍和本国正规军赶下了历史的舞台,幻九蓝的御驾亲征和一路亲民、善战、英明神武的形象同样激发了曌国举国上下女子们和男子们爱国忠君的激烈热忱和同仇敌忾的誓死决心!
一年后,实在退无可退、耗无可耗的覃国首先战败,与霍飞签下必须赔偿曌国三年粮食和矿产产出的停战协议。曌国举国欢庆。
而霍飞则是在协议签订的当天便立即沉稳地写下了一封工整的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黎国边境战场:
“承陛下厚望,将东南战场交托于微臣。如今耗时两年余,托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此境战事已了。今陛下亲征西南已年余,虽战绩斐然,但圣体国本,不宜长此立于危境之中。且大长公主离开母皇年余,必也对皇上万分思念。……如今举国战意已盛,无需陛下亲临危境,臣斗胆,自请率军西撤,指挥西南战事,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望陛下为天下臣民计、为大长公主计,容臣代帝挥师,陛下保重凤体、早做归期!”
幻九蓝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回复夜寒从曌都送来的私信。一年前她奔赴战场,因为御驾亲征沿途还要亲自露面安抚民心,不能提前偷偷赶去救人,等到了地方,夜寒率军困守的城池已破,夜寒也受了重伤,被亲卫军拼死护着逃进了附近的山沟里。
夜寒在幻九蓝的军帐里醒来之后才知道,几万守军都已战死,只有一千亲卫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大半,还护着他回到她的身边,倒不是亲卫军们不肯与城池共存亡,而是在亲卫们当初跟着他奔赴西南战场的时候,幻九蓝下的命令就是如遇战败不可挽回,则抛下一切,只保夜郎将平安。
夜寒躺在病床上凝望着女帝看着他微笑的俏脸,轻轻地抬起手,最终却只是将她飘散的一缕发丝轻轻挽至耳后。倒是幻九蓝并不扭捏,大方地握住了他的手,如对一个战场上生死相依的伙伴:“回去养伤。养好了帮我照看幽儿。”
曌国大长公主幻幽,自从满月时母亲亲征就再没有见过母皇,一直由花辞、希音两位郎将精心养育在后宫中。每次这位的两个月还没有完,那一位已经早早在等着。夜寒回去后,自然也加入了其中,且与大长公主分外投契。
泊牵十分羡慕,但想争取又觉得政务实在脱不开手,万一因为照顾公主而误了皇上的国务更是不该。
夜寒这次从曌宫来信,就是说的这事。信中用直白平简的语言描述了他回去这一年来看到的泊牵每每挤出时间来远远在他们三人殿外遥看大长公主的羡慕,和最终恋恋不舍离开的情状。信的末尾,夜寒简单直白地问:是否给泊郎将一个也能亲自养育大长公主的机会?
六个夫郎里,只有夜寒、希音和花辞三个人会给她写来私信。花辞则是一副好友熬成夫、成夫依旧是好友的姿态,总是以亲切随意地口吻写一些短信或带些药物和保养品来,问询她的身体和心情,提醒她无论何时都不可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希音是每逢养育幽儿时,才有勇气日日一封信给她娓娓讲述孩子的成长,末尾小心翼翼地问候着她的安好。
而夜寒的信从没有过多的顾虑,但也不见任何旖旎,没事绝不做无谓地嘘寒问暖,但频次绝对不比其他两位少了去。信中总是平铺直叙却又精准地汇报一些看似不起眼,仔细衡量却又不可忽视的小事,他的信幻九蓝看得最平静但也最认真。
看完夜寒的来信,幻九蓝拿起笔,回信惯常的简洁明了:第一,泊牵不曾向她表达过这样的愿望。人家自己不想都争取的东西,她从来不觉得应该强行赐予。第二,她从没有说过幽儿养在一个夫郎那里,别的夫郎就去不得。他若有心,自然亲近,就凭他在处理政务上的那份睿智,真想达到什么目的,别人想拦也拦不住。第三,这事儿上你要真想做点什么,不妨去跟大哥聊聊。
把给夜寒的回信折起来交给明婉密封发出,目光掠过一旁书案上正在推敲她制定的第二套幻卫培养方案的玉琳琅,幻九蓝沉吟了下,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玉郎将似乎没考虑过回京亲近大长公主?”
玉琳琅正要提笔在一边的白纸上备注些什么的动作顿了顿,才道:“皇上……何意?”
幻九蓝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谁对她动心他都不可能对她动心的玉郎将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幻九蓝觉得这样也好,省得万一这人也凑热闹故意提出回去后要养幽儿,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吧,不公平,答应吧,她还真是对这人不放心。
“没什么,随口一问。”幻九蓝淡淡地收回目光,拿起刚刚搁在一边的霍飞的奏折看了起来。霍飞、泊牵、玉郎将,这三个跟她从无私信,来信必是奏章。
玉琳琅瞳孔缩了缩,视线重新转回眼前的白纸上,却已经想不起刚刚自己提笔想要写什么。让他回京教养大长公主么?皇上这是……想打发他走?
心中突然一阵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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