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的回信简单到只有几个字:“尔欲逆妻否?”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希音醍醐灌顶之下汗出如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夜寒能够最先得到殿下的青眼,为什么花辞忽然变得仿佛放下了一切,开始笑着迎合着殿下,做得那样自然而然。
他们是在顺应殿下的心意啊!
而他自己却做了什么蠢事!
爱慕殿下那样的人并没有错,但如果殿下并不需要这份爱慕,他却非要往上凑呢?正如现在,殿下既然不告而别,自然就是不想任何人打扰,为什么他却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要去探查殿下的去向?
为了殿下的安危、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他的确有如数的理由可以去做,可是他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为了成全殿下的心意?
她是曌国的主宰啊!身为曌国的臣子、身为她的夫郎,他有什么资格忤逆她的意愿?她明明白白地留下的谕令,是让他送戎国质子归国!
幸亏他多长了个心眼,想到先问一问夜寒……
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美到雌雄难辨的柔韧男子第一次后怕到全身僵硬。幸好!幸好!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夜寒、花辞、希音三人排斥在外的另外三个夫郎尚不能敏感地察觉燕太子娶妻与自家妻主之间的关系。只玉琳琅前脚离开燕国,后脚就听到燕太子突然册封太子妃,且太子妃还已经有孕的消息,免不了就地坐下,映着满天红霞卜了一卦。
却卜出了一片混沌之象,竟是无始也无终。
收卦之后,玉琳琅苦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的不安让他焚香净身三日,然后郑重地启动天算玉盘,想要看一看太女殿下如今的方位和命数。
毕竟,她的命数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才是曌国国运之所系。
她命盘贵重,关于她的卦十分难启,次次都极其耗费心力,还十次有九次都是空卦,唯一不空的也只能看出只言片语的信息。但这次,玉琳琅却十分好运,竟然让他开启了一个满卦!
但,那卦象……他第一次解不开!
她的未来,呈现着一片腥红暴虐的疯魔之象!可是却有一丝尊贵到不可言说的胎像隐隐呈现其中在缓慢地生长。玉琳琅隐约可以看出,那不是孕育之胎应该呈现的样子,更像是殿下本命本体的融合变异和生长。但,怎么会!
殿下已经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子,怎么缩骨成胎?难道时光再次轮回,让她再从头活一遍吗?可那也该是魂像而不是胎像!
玉琳琅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一个成人,怎么成胎!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这一卦之前卜算的君荣那一卦。混沌之卦,混沌……天地之初,始于混沌……
这两次似乎彼此无关却总是在玉琳琅脑海中萦绕不去,总感觉二者有什么相关的卦象,终于在几个月后,新收纳的幻将在一次早餐时无意间为玉琳琅奉上了一枚熟鸡蛋的那一刻,轰然敲开了这位神算子大人的脑门!
混沌!天地之初,混沌如鸡子,生命孕育其中!混沌破、天地生!
太女殿下去了燕国!君荣藏起了曌国未来的女帝!
他融化了她心神中所有的壁垒,让她稚嫩如胎儿吗?这个一再违拗命运的男人,他要干什么!
……
正如玉琳琅所料,此刻的幻九蓝在君荣发自内心满满的包容、宠溺和保护下,纯稚如婴儿。进入东宫之后的她依旧在君荣的纵容中过着她散漫随心的睡虫生活,万事都不在她的脑中。
时光匆匆,幻九蓝安宁恬静得没有觉察岁月的流逝,只小腹的渐渐凸起和沉重暗示着生命的成长和成熟。
然而终究有一天,她正一个人悠闲地在东宫安静的小花园里荡秋千,君荣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如常地抱起她坐在自己怀里,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了句不太寻常的话。
他说:“蓝,你在曌国的夫郎有人找来了,你可要见他?”
他的语气平常而淡定,没有半分排斥和不安,让她一时没有勾起任何不快的记忆,也很平常地歪了歪头,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哪一个?”
不怨她不警惕,实在是他已经养得她完全忘记了说话前还要动一动脑子,顾虑几分。
话已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似乎除了是他的太子妃,还在曌国有个太女的身份,拥有六个夫郎。
但不等她已经疏懒得快要废掉的脑回路亮起红灯,反应过来一些原本应该十分尴尬避讳的关节,君荣淡静柔和的声音已经再次牵走了她的思绪:“是天算子玉琳琅。你之前安排他重建幻殿,如今他已经颇有成就,特来向你报备。同时也是因好久不见,代表其他夫郎来看看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如今他带着新招的大批幻将就在外面等着,你要见吗?”
她被他温柔平静的态度安定着,完全没有去想君荣话中所含的深意,只惯性地把注意力懒懒地停留在了他话中表面的意思上,打了个呵欠说:“臣妾不要见!”她已经习惯被君荣宠着什么都不做。习惯了这种日子她才发觉自己做什么都好累好累,除了睡觉休息她真的动一下都不想。
可是这天的君荣有一点点不一样,他温柔但还是轻声追问原因:“为什么不见呢?能告诉孤,让孤好去回复他吗?”
幻九蓝孩子般皱了皱眉头,将头靠进君荣的怀里,眉眼间露出一丝疲惫:“因为臣妾累啊!臣妾以为殿下看得出来。”
君荣立刻揽住了她的身子,微微紧张地问:“是孤的错!你怎样?可是身体不舒服?”
幻九蓝闭上眼睛疲倦地窝进君荣的怀里打了个小哈欠:“没。就是像小时候一样睡不够。肚子里有两个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直在吸收我的力量呢……”
于是太子修长玉手拂过她的颈侧睡穴,本就困倦的幻九蓝陷入了沉睡,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秋千架前银袍男子带着众幻将赶来的震惊和愤怒,也不知道之后仿佛毁天灭地般的激战、争夺和谈判。
等她第二日悠悠睡醒,东宫已经几乎夷为平地,连带着偌大的皇宫都毁了大半。但她依旧被牢牢地守护在君荣的怀抱里,所移住的还是静谧精美的宫室。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东宫。
君荣没有告诉她谈判的内容,但从这一天起,偶尔他看着她的目光除了宠溺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意味。她看到了,不明白,但没有问。她莫名地就是相信,君荣做的一切,都会是对她最好的。
但从那天起,也许是感觉到君荣身上日渐沉重的压力,她像一个孩子迎风长大,开始渐渐地清醒。
她每天都睡得极多,但醒着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些醒着但没发呆的短短时光里。她渐渐地反应过来君荣说的话,想起之前没想起的关节。
想起之后,她又开始发呆。
以前,她曾很痛苦这时空的婚姻。可是如今记忆里曾有的那些痛苦的纠结,都比不过那天君荣说“你在曌国的夫郎有人找来了”时的柔和淡静的语气。
他那淡定、温柔的语气一遍遍地在她心中回响,莫名地便熨烫了以往曾经的压抑、痛苦和所有割裂般的痛楚。
他的平静、他的温柔、他的不变的宠,让她无需任何解释和证明,便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他的太子妃,同时也在曌国有六个夫郎,这没什么。
他那样平静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和眼神安抚了她本来会有的不安,她毫无阻碍地便接受了“这没什么”这个观念,再也没有为此而纠结。
如果他觉得没什么,那么别人即使觉得有什么,她又何须在意呢?
她是幻九蓝啊,除了唯一的一个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的、永远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幻九蓝!
新的,幻九蓝!
想通了曾经最痛苦的纠结,她睡梦中带上了甜甜的微笑。有君荣在,有他永远的包容,她什么都不怕!
转眼间怀孕已八个月,东宫重建完工,她一觉睡醒已经搬了回去。难得睡醒吃饱独自遛弯的那一天,她站在蜿蜒流翠的长长藤架下,看到了东宫里那些隐在暗处的斗篷人。
银袍银色面具的男子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面具下的眸色深沉:“曌国局势艰难,殿下当以子嗣为重,隐居此处养胎,各国暗杀者均想不到,的确妙极!玉琳琅率新幻殿守护殿下诞育后嗣,殿下放心。”
幻九蓝静静地看着眼前人,清澈明丽的大眼带着懵懂纯真的不解,她生君荣的孩子,关幻殿什么事!要她放哪门子的心?
只是,她懒得问。
但之后,因为知道了这一批人的存在,她清醒时不再发呆,一点一点地把关于曌国、关于君荣、渐渐地,关于二十一世纪的所有事,慢慢地都从记忆的资料库里重新整理了出来。
君荣始终圈她在怀,夜里拍抚着她,日间温柔地一边揽着她一边批阅着折子,随时在她有任何阻碍时,开口含笑温存地帮她答疑解惑,助她把脑海里那些人物和事件之间的关系理顺。
她偎在他的怀中,渐渐地在脑中重建了一整个清晰的世界,却再也没有半分纠结。
宫外,战火依旧纷飞。此时的天下七国,战火最核心的受难国的就是曌国。可是它最尊贵的掌权者,却在战火熊熊燃起的第一年里,早早地被她在两个国家的夫君共同的呵护下,避局世外,换骨脱胎。也不知是曌国的悲哀还是幸运。
孕期的第九个月上,幻九蓝醒着时偶尔会偎在君荣的怀里和他一起看奏折和各国消息。得知这一变化的玉琳琅立即整理了自己国家的消息,要求君荣放在他家太女殿下随时可以碰触到的案头。
君荣私下里对玉琳琅的态度阴冷依旧,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丝毫不小气。明了曌国的景况对他家太子妃没有坏处。而只要对她有实际的益处,哪怕是一个屎壳郎献上来的奏章,他也一样会给她看。
于是生产前的最后一个月里,纳兰蓝渐渐弥补了之前几个月的空白,对曌国和天下的大势慢慢掌握于心。
戎国的质子,她的哥哥必拓,半年前被希音从曌都郊外一处与世隔绝的风景优美之地接走,五个月前抵达戎国,与他们的母妃一起前去拜见了戎国的大汗,他的亲舅舅。
母子二人在大汗的王庭一住就住到了现在。戎国的兵马操练了半年,但至今没有集结南下。
鬼城的“药都”之名半个月前已经开始享誉天下。神医世家的花家少主亲自坐镇,茫茫无际的沼泽宝库尽在咫尺,玉氏商业帝国的守成大管家玉和衷倾力相助,更有君荣派出黑甲军秘密支援,这药都,想不辉煌都难!
黎国的政局已经不稳了近一年时光。差不多从太子凌霄和太子妃春明回国之后,朝局就开始动荡。
春明在曌国的失败传回了黎国,失去了曌国做后盾的春明顿时面临了整个黎国的口诛笔伐。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太子妃,凌霄不得不自请辞去了太子位。
太子之位虚悬,顿时夺嫡纷争大起。二皇子凌飒异军突起,在一位神秘军师的辅佐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大权在握,夺得了太子之位,目前正欲亲赴边关,突破夜寒的守卫,金戈铁马踏上曌国富饶馨香的国土。
这个消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与其它更坏的消息相比,却又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曌国国内严重亏空。国库见底,粮价飞涨,已经有许多地方饿死了人!
原因,竟是女皇幻青琼在位期间,耗尽国库收购天下古玩,最后不惜以国库存粮与别国交换古物,造成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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