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仿若被抓奸一样的场面, 让康二姑娘花容失色,连忙的掩住胸襟,她自诩才高八斗, 可临了事了,却是脑子中一片空白, 别说巧言善辩,就是要顺当说话都说不出来, 只得道:“没……没什么事。”
顿时就已经含了泪了, 眼睛只管着去看田公子,田公子原本就被诚郡王骑马超过了,抢在了前头,此时不敢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转头去看康二姑娘,两人平日里悄悄见面, 论起诗词歌赋来高谈阔论, 滔滔不绝, 此时临到事了,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计划一旦有了变故, 这一对神仙眷侣才知道他们这计划漏洞百出, 且经不起一点儿意外,自诩才子才女的两人,此时面对诚郡王, 连一点儿转圜变通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只是呐呐不成言。
这是田大姑娘给他们出的主意,原本想的康二姑娘寻个偏僻地方悄悄装做受了伤,撕坏了衣服,被田公子碰巧路过救了,因肌肤相亲,名声受损,康二姑娘再求求父母,即便是田家门第稍低,那也终究是世族,还是能嫁的。
赵如意转头问那侍卫:“去找郡王爷来不及了,你能不能转回去,找几个人跑马过来。往那边冲一冲?”
那侍卫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就往回走了。
赵如意想,康姑娘你最好拿出凶我的样子,节烈一点拖一拖,我也就能帮上你了。眼见得三殿下带了那么多侍卫,赵如意断然不会为了救康二姑娘的名声贸然冲出去。
把自己的命搭上那就不划算了,谁知道三殿下到底心黑不黑呢?
诚郡王问:“没有事?那康姑娘在这里做什么呢?本王远远瞧着,康姑娘跌坐在地上,还以为你不慎跌伤了呢,原来没有吗?那……”
他就去看面无人色的田公子,笑问道:“难道是与这位大才子在这里幽会不成?连衣服都撕破了,莫非还是个急色儿?”
这是诛心之言,康二姑娘紧紧抓住衣襟,这个时候,她才从先前那骤然紧张的情绪中缓了一点过来,脑中稍微清醒了一点,心中不由的一横,便想不如干脆认了是与田郎在这里幽会,即便是名声受损,田郎心中却是明白的,自然不会低看了自己。
且若是有了这样的名声,谁家还肯要她?反倒可以倒逼得自己的父母将她嫁给田郎,只是若是这名声受损了,今后嫁过去,夫家若是有明白的人,如大妹妹自然明白她,可姑舅只怕会看轻她了……
康二姑娘又转念一想,即便姑舅一开始看轻她,日后久了,见她庄重持礼,想必也会慢慢改观的,且既是为了田郎,便是天下人都看轻她,又如何呢?
康二姑娘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说服自己为爱情牺牲名声,横下一条心刚要承认,田公子却又退了一步,说道:“诚郡王说笑了,在下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也是如郡王爷一般,只是远远的瞧见这位姑娘跌坐在地上,自也如郡王爷一般想,怕是这位姑娘是不慎伤了,才过来想施以援手的。”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的望向康二姑娘,给她使眼色,诚郡王那话,自是把他吓到了,若是自承在这里与玉娘幽会,传了出去,是个什么名声?他本就因着皇帝一句德行有亏的评语只中了个同进士了,前程已经大有妨碍,幸而有些清流还认为退亲不过是父母之命,并不是他本人德行有亏,可若是再有这样的名声传出去,那岂不是彻底完了吗?
玉娘如今只要自承是伤了脚,让诚郡王救出去,虽是叫人议论两句,却也不过是个意外罢了,玉娘只要不闹着要嫁诚郡王,多半也就不过传言两日英雄救美,于名声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且……田公子非常聪明的想到,若是玉娘名声有损了,自己再去求娶,不是就更多几分可能了吗?甚至还不用自己沾手这件事,便是康修瑾也疑不到他的头上,反是更好些。
不得不说,田公子想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可是他的眼光,康二姑娘却好似完全接收不到,一脸苍白的凝固在了那里,诚郡王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只管忙你的事去罢,本王这里有人有马,自会把康姑娘好生送回去的。”
田公子见康二姑娘接收不到他的目光,心中也有点着急,可是在诚郡王发了话了,他根本连一点儿反抗的胆气都没有,只得道:“是。”
可是又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加了一句:“到底是姑娘家,还请诚郡王略微遮掩些才好。”
连诚郡王怀着那样的心思,都差点笑出声来,还是点了点头,田公子才颇为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赵如意在那石头后面掩着脸,说真的,她都有点替那位康二姑娘尴尬,一腔情思,就给了这样一个玩意儿。
关键是连她自己都微妙的觉得有点尴尬,哎哟老太太英明一世,怎么就给她定了个这样的亲事,想想都后怕。
田公子丢下康二姑娘走了,诚郡王便脱下身上的披风,柔声道:“康姑娘衣服跌破了,披上这披风罢,倒也掩得住。”
康二姑娘倒退一步,就是再伤心欲绝,她也知道,若是披上诚郡王的披风出去,她就真完了,便只得道:“我已经吩咐我跟前的丫鬟去找人了,不敢劳动郡王爷。”
诚郡王笑道:“康姑娘若是伤了,又叫本王碰上了,便披上这披风让本王送康姑娘回去,若是没伤,那康姑娘这副模样,莫非还真是与田公子有些首尾不成?这要是传了出去,姑娘可怎么好呢?”
康二姑娘咬着牙,硬邦邦的说:“这也与郡王爷无关,不必郡王爷担忧,我的丫鬟一会儿就来了,郡王爷只管先走就是。”
赵如意先前只是猜想诚郡王的来意,此时才能确定这位郡王爷是真黑心的,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儿言语,就被打发走了,果然,诚郡王往旁边侍卫丢了一个眼色,那侍卫本来就站在旁边,康二姑娘根本没反应过来,那侍卫已经从后面一个手刀,把康二姑娘打晕在地上。
诚郡王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如意叹气,这位诚郡王心真黑啊!
诚郡王刚要上前去抱康二姑娘,却见远处几匹马跑了过来,虽然跑的不快,却还是很快就跑了过来,赵如意从容的从石头后闪身,就跟在了马后面。
这次春猎是安郡王统领,自然都要听安郡王号令,尤其是安郡王对赵如意那体质的担忧,在她行动地方安排的护卫,都是他手下信得过,身手又好的人,这会儿那侍卫回去一喊,喊来了七八个,此时见了诚郡王滚鞍下马请安。
诚郡王眼见得成事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那侍卫果然心思活泛,没等诚郡王问,就道:“安郡王吩咐卑职去请嘉宁县主去前头猎场看新猎得的老虎。”
诚郡王就僵住了。
猎场先前确实猎得了老虎,还是这一回春猎第一只。
然后赵如意就跟了上来,见了诚郡王在那里,还一怔,便笑着福身道:“给郡王爷请安。郡王爷没去瞧那老虎吗?听说好大一只呢!”
赵如意的体面,全京城都传遍了,诚郡王当然清楚的很,他其实不知道真假,可是不敢冒险,要真是父皇看重她,那她不管什么出身,都是有体面的,便很客气的又带着一点儿兄妹之情的态度笑道:“我已经看过了,嘉宁以前没见过吗?那快去瞧瞧,也是难得的。只是怎么走这里来了,这里路窄,摔跤了可不是玩的。你们带着县主走这条路,安郡王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这话的分寸和面面俱到都十分周到,赵如意要不是眼见得他先前的举动,只怕还颇觉得这位诚郡王可亲呢,她便笑道:“是我急着要看大老虎,问他们有没有近路的。”
然后她好像是刚刚才发现了康二姑娘晕倒在地上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不是康家姑娘吗?怎么在这里?莫非也是急着要去看老虎,走了近路摔到了?哎哟好吓人,今后我再不走这条路了。”
说着赵如意就去扶康二姑娘,她的手段自是不同,在康千玉身上几处捏了一捏,康千玉嘤咛一声,便悠悠转醒了。
诚郡王在一边看着,心中暗想,果然是有手段的,倒不像是有人猜想的只是个挡箭牌。
康千玉醒了便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吓的下意识就乱动起来,幸而赵如意不是那等纤弱小姐,还扶得住,手收的紧了,一边道:“康姑娘这是摔到了,不要紧的,我已经替你看过了,不过一点儿外伤,歇几日就好了。”
康千玉这才从恍惚中有一点清醒,发现抱着自己的是个女子,先就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居然是赵如意,不由的就尴尬起来。
诚郡王道:“先前我远远的看见康姑娘倒在这里,就是担忧康姑娘是不是摔着了,才过来看一看的。”
这会儿当着赵如意,尤其是赵如意还带着这么多侍卫,诚郡王便知道计划已经失败了,又是那股子温文郡王的样子,也再不提康千玉独自在这里的事了。
他料想康千玉自己绝对不敢把先前他的威胁说出来,她若是说,势必就要坏自己的名声,诚郡王拿着康千玉的把柄,自然高枕无忧,根本不怕她会说什么,便翻身上马,含笑对赵如意道:“嘉宁是神医,你替康姑娘瞧过了,自然就无碍了,康姑娘回去好生歇着罢。”
说着便带着侍卫打马走了,康千玉这个时候捏紧的手才稍微放松一点,掌心已经掐出了两个血印子,一放松下来,反而发起抖来。
赵如意一言不发,只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康千玉裹上,丁香极有眼色的上来扶着她,康千玉脱出虎口来,此时腿软的如泥一般,站都站不住只管往下委顿下去,赵如意和丁香两个人都拉扯不住她,赵如意无奈的很,只得索性让她软下去,自己也蹲下去。
康千玉筛糠似的抖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还抱着赵如意不放。
赵如意浑身僵硬,两眼望天,特别无奈,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那些侍卫没见着前头,都非常莫名其妙,只是也都不好说话,牵着马远远站着,看那位尊贵的小姐哭的了不得,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赵如意倒是挺知道她这是受的什么委屈,不过她也懒得劝,让她哭了半日,到后来变成了抽泣了,赵如意才拍拍她:“行了,哭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多的话,她一句都懒得说,只把康千玉送回那边去交给康三夫人,康三夫人吓了一大跳,赵如意只说是碰到康千玉摔了,送她回来。
康三夫人心中虽疑惑,也自是千恩万谢。
安郡王到了晚饭时候才知道赵如意没去看老虎是遇到了这样的事,也挺替她发愁的:“你这什么运气啊,你说你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去?舍点儿香火钱,点个福灯什么的。”
“行,回去我就去庙里。”赵如意也觉得挺无语的:“我就是想抄个近路而已……”
侯宝如也听了这事儿,便在一边笑道:“也没什么了不得,我看啊,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好歹也算是救了人,今后也是九姐的福报呢。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这就不是救命,也是救人,算五级好了啦!”
赵如意果然听的扑哧一笑,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郁闷不了多久,总容易往好的地方想,侯宝如也不过随口说一句,就笑道:“娘娘先前说我这绣的花样子好,我赶着画了个,给娘娘送去。”
侯宝如是最识趣的,待她走了,赵如意才道:“要不是亲眼看到,真没想到这位郡王爷这样下作,竟这样打一个姑娘的龌龊主意。”
赵如意也不是不谙世事的人,诚郡王今日这一番做派,她也多少猜得到郡王爷的目的,自是觉得不屑,争取支持的办法有的是,他偏选最下作的法子来拉拢康修瑾。
不过想必是有效的,若是康千玉今日真是被诚郡王裹着披风抱出来,那多半是要做诚郡王的侧妃了,虽说门第高,不过以前也有二品官员的女儿做皇子侧妃的,倒不算惊世骇俗。
安郡王考虑了一下才跟赵如意说:“这位三殿下长于妇人之手,当年德妃娘娘前几个皇子公主都没保住,近三十了才得的这位皇三子,自是爱若珍宝,去太后娘娘跟前求了恩典,将皇三子养在自己跟前,养到了十二才出来的。是以……”
安郡王没说完,反是赵如意点头道:“嗯,惯会这些招数。”
“那回南郑侯的事,大约也有这位三殿下的影子。”安郡王又说,见赵如意睁大了眼睛,又补充道:“从那个时候我就留心查了,只是到底没多少线索,那女官投案当日就死了,实在查不出个什么来。只有一点儿隐约,一点证据都没有。”
毕竟无凭无据的,要不是今日赵如意亲眼看到了这件事,安郡王也不想告诉她,赵如意道:“我看这位三殿下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害我老虎也没看到!”赵如意不满的说。
“老虎还在呢,明天我带你去看!”安郡王说。
“我还要骑马!”赵如意说。
“看了老虎就去骑马,我早挑好了一匹马,性子温柔,长的也好看,就是前几日我忙些,就没来得及跟你说,明日我怎么也要空出空儿来。”安郡王又动手动脚摸一摸她乌油油的辫子:“可怜见的,吓的这样!”
赵如意又叫他逗笑了:“我哪有吓啦。”
“怎么没有。”安郡王也就是趁机动手动脚的,便笑着说:“那样子的场面,你又娇弱,当然会吓到了。”
大约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说什么都会觉得有趣,赵如意笑的欢畅,便不再觉得今日不愉快了。
康千玉的事并没有张扬开来,只不过是又病了而已,第二日康三夫人就来了赵如意的下处道谢,两人都没有提康千玉是怎么摔倒的,康三夫人坐了一会儿出来,不由的又一次感叹赵如意怎么这样玲珑剔透?听闻嘉宁县主还无父无母呢,人家家里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也不由的反省自己真是宠坏了女儿。
待春猎结束,回了京城,康三夫人又备了厚厚一份礼,再次上门感谢赵如意,康三夫人道:“论理,便是阖府都奉上,那也不为过的,县主救了小女,那就是救了我,县主那就是我的恩人了。”
这显然就是康三夫人知道事情的大约情形了,赵如意为康千玉保住了名声,就不是一般的援手了,于情于理康三夫人也得有所表示,自然不能装聋作哑。
赵如意客气的道:“康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康姑娘那一日受了惊吓,可好些了。”
康三夫人心中明白,哪里是举手之劳,人家面对的是皇子,郡王爷,那是冒了风险的,人家客气,自己家不能不懂,便道:“已经好多了,幸得县主援手,不然只怕也好不了。”
康修瑾和夫人不是康千玉那样不谙世事的人,他们纵然不敢疑心诚郡王是有意造成的局面,但至少也知道,诚郡王若是有那个机会能纳康千玉为侧妃,是定然不会愿意放过的。
赵如意只得笑一笑。
康夫人又道:“听说那位中了同进士的田公子,已经授了官了,是越州云兆县的县丞,不是就要上任了。”
康夫人叹道:“那里偏远近海,海盗常上岸来洗掠,连着四任知县或是殉国或是失踪,竟都没熬过三年的,如今就连官儿也不好选了,也不知田公子怎么竟选了那里的官。不过田公子饱读诗书,或许竟能一展雄才呢?”
赵如意心知这是康夫人说与她听的,康家叫田家这样算计了一番,哪有就这样算了的,康修瑾二品大员,要收拾个田才子简直是手拿把攥,这田公子一心要靠着康二姑娘攀上好姻亲,得个好前程,却一点儿责任也不敢担,全指望姑娘的一片痴心,也真是太会得算计了。
不过赵如意真是很腻味那家人,便索性装傻,一脸茫然的道:“田公子?谁啊?”
康三夫人轻笑一笑,便说:“忘了赵姑娘不认得了,那就不用理会就是。”
这会儿想想,这位赵姑娘不仅快要做郡王妃了,而且就是自己也得了圣上青眼,赐了县主的封号,她哪里还会念念不忘田家呢,田家是好是歹,对她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了。
倒是田家,此时想到她,才不知会后悔的怎么样呢。
春猎之后,赵如意倒总算是过了两个月安生日子,每日里也不太出门,就在家里和姐妹们说说笑笑,也有到京城之后认得的好姐妹如侯宝如等上门坐坐说话,且她就是不擅女红,多少也自己做一点儿针线,过门之后,长辈跟前是要送的。
安静的日子就是过的快,转眼就到了定下的好日子了,婚期前一日五月初七,赵如意的嫁妆送往护国长公主府,这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第一抬是太后赏的一对百子金瓶,第二抬是皇上赏的白玉如意,第三抬是皇后赏的添妆,摆在面儿上的,是那对古董的汝窑白瓷花插,后面便是赵家预备的嫁妆,俱是大红木箱子,第一抬都进了护国长公主府的门了,最后一抬还没出赵家的门呢。
便是在京城这样权贵多如过江之鲫的地方,这样的十里红妆,且宫里三位主子都赏了东西的嫁妆,那也不是每年都能见到的,就如送聘礼的时候一样,也引起了无数人围观,有经验的人略微一算,这位门第不高的嘉宁县主,这聘礼加上嫁妆,只怕是往十万上走了!
赵如意这一日净听着人谈热闹了,到了晚间,赵老夫人居然亲自到了赵如意的屋里来,还拿着一个红布包着的包袱,看起来,好像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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