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章读书的时候,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基本的写作概念他还是有的。当年,短、中、长篇有严格的数字限定。三万字以下的小说是短篇,三万字到十万字是中篇,十万字以上就是长篇小说了。可时代发展到今天,百万字以下都是短篇,百万字以上才算是长篇小说。至于中篇,中篇是什么?
按说,这个剧本只剩二十万字,对于一个职业作家来说乃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况且,原作者已经写了十集,起了头,你只需要按照他的思路和文法接着写下去就是了。
不过,前十集的思路根本就不对,也不是刘章擅长的路子。实际上,从第十一集起对他来说,相当于重新写一部。
那么,该怎么起头,该怎么写下第一个字呢?
万事开头难,对于一部小说来说尤其如此。你的第一个字将决定整个故事的基调和节奏。是快乐的、忧伤的,是高速推进的,还是娓娓道来的。
譬如在小资圈中有名的《情人》,第一段就是“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只读了这一段,读者心中对这本书的故事和风格印象就算是建立起来了。
至于另外一本知名不具的小说,开篇则是另外一种风格:“我是一个淫贼!”铿锵有力,又给人无限的遐想。
所以,要写住一个抓人的故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原作者的十万字稿子有个很大毛病,也给他这个续写者摆了个烂摊子,出了个大难题:出场人物实在太少,整整十集的内容总共才四五个人物。
他这个写法也不是不可以,实际上,通俗小说的开篇要求的是先声夺人,集中笔墨写主角,让读者记住主要人物,也好进入故事的场景。所谓集中火力,攻克难关。在这个时代,生活节奏已是如此之快,观众也没有那么大耐心看你一点一点讲述,一点一点介绍次要人物。
可问题来了,次要人物虽然不重要,却是一个故事的血肉,光有主要人物,只算是一个骨架,作品又如何丰满得起来。
原作者究竟是什么思路,刘章也不清楚。不过,那鸟人为了讨巧,该做的铺垫一点没做。看他的大纲,这个故事的构价很大,主要次要人物加一起起码二十三十个,不如此,不足以反应几个家庭在大时代中的欢喜悲愁,不足以撑起三十集的篇幅。
现在难题交给刘章,如何将次要人物交代,又让观众在看电视的时候不因为乏味而换台。
想了想,他决定弄一个大场景,让所有的次要人物尽快出场露一小脸,越早越好。这样,在后面他才有足够的篇幅,东一个场景,西一个场景地表示他们,丰满他们的人物形象。虽说他们在每一集中只能闪耀几分钟的时间,可等到后面二十集下来,就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物,并以鲜明的性格让观众记住。
这个体会是以前刘章在写网络小说和长期天文数字的阅读中悟出来的。
其实这个事儿也简单,不外是弄个大场景,所有人物一次性格都出场说上一两句话。
可是,这个场景应该是什么呢?
每个出场人物的台词严格限定在两到三句之间,这两三句话既要表示出人物性格,又要说明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却是一件很烧脑的事情。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说是剧作大师,至少也是业界大拿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艺到用时不嫌多。
刘章陷入了长考,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抽得肺管子都疼了。
眼见着太阳逐渐升上中天,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电脑屏幕上的文档中还没有打下一个字。
吃过午饭,喝了杯茶,继续枯坐,依旧一无所获。
他好几次都抬起上手,感觉十指重如千斤,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整个脑子好象都是已经生锈了,再也无法远转。
日头已经西斜,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模样。清风吹来,旧宿舍楼下的几棵桂花树还绿着,摇曳着将阳光搅碎,点点金色阳光撒得遍地就是。
这本是安谧幽静的场景,可刘章心中却是一阵恐慌:已经这么晚了,我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写。今天就要结束了,明天呢,难道明天依旧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或许……我根本就做不了这事……如果写不出稿子来,剧组的人怎么看我,那不是骗子吗?骗子骗子骗子……
心血浮躁,有暴戾之气生起,刘章只狠不得提起笔记本电脑就狠狠地摔下楼去。心中起了一个念头:疯了疯了,我这是自讨什么苦吃啊,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笃笃”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刘章正心中懊恼,也懒得管,就木木地坐在椅子上置之不理。
“笃笃。”敲门声还在执着地响着,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柔柔传来:“刘老师,刘老师,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刘章被她烦得要死,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霍一声拉开门,沉着脸:“什么事?”
外面是一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女孩子,没有化妆显得很朴实。她长得小鼻子小眼睛,看起来甚是可爱。
“哎哟!”大约是看刘章两眼的红丝把她给吓住了,女孩子不禁退了两步,重重地撞在走廊的栏杆上,直撞得上面的铁绣纷纷扬扬掉下楼去。
看小女生疼得脸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刘章急忙扶起她:“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刘老师,就是……就是有点疼……丝!”
刘章抱歉一笑:“不好意思,里面坐吧。”就把女孩子扶进屋中,让她坐在自己临时用来休息睡午觉的单人木床上。
等小女孩好了些,刘章就问:“请问你是……”
女孩子吃惊地瞪大眼睛:“刘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昨天我还坐过你的车。”
“坐过我的车?”刘章还一头的雾水,死活也想不起来。
“刘老师,我是林影啊。”
“啊,你是林影?”刘章吃了一惊,端详了她半天,才摇头笑道:“你今天没有化妆,简直就想是变了个人,现代化妆术还真是神奇啊!”是的,她是林影,乃是剧组的女二号。昨天上了车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那个。
林影的小脸羞红了:“刘老师你昨天说得好,一个车间女工,又是八十年代,化浓妆确实不太合适。演戏嘛,就是要贴近人物,要演什么像什么,那种演什么都像自己的演员是不合格的。”
“也不能这么说。”刘章这人在金融圈里混了那么多年,人老成精,说话从不说死,轻易也不肯得罪人,就道:“那种演什么都像自己的是明星。”
“刘老师说话好有哲理啊!”
和这么一个明惠的少女说话,刘章刚才已经重度抑郁的心情好过了些,忍不住笑着唱道:“哲理的山路十八弯,哲理的水路九连环。”
“咯咯。”林影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忍得很辛苦:“刘老师,我只是个演员,不化妆那么丑,又当不了明星。”
“谁说你丑了,挺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句实在话,这个林影其实长得挺漂亮的,虽然没有妆却有一种天然的清秀。当然,和言成蹊那种有着强大气场的御姐范比起来也就是个黄毛丫头。刘章逢人只说好话,自然是要恭维的。
“真的,刘老师你说的是真的。”见刘章点头,林影惊喜地问:“刘老师,你说我这个扮相去演女三号好不好?”
刘章小小地吃了一惊,又疑惑地问:“林影,你不是女二号吗,怎么又去演女三?”
林影:“是啊,我是女二,不过,我想和女二换一换。”
刘章:“和人换角,至于吗?”只差一句你是不是傻啊脱口而出了。他昨天看过剧本,女二的戏很多,相比之下,女三的却要少得多。且不说戏多的角色更有机会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这片酬也要多拿写。你一个演员,戏多的角色不演,是不是糊涂了?
林影因为刘章在问其他,回答说:“原先的女三愿意和我换的,刘老师你不用担心。”
女儿就是昨天坐在刘章副驾驶的那个演员,据刘章看来,那就是个混一天算一天,极其现实的主儿,你跟人家换,人家肯定愿意,不愿意那就是笨蛋。
刘章:“不是说这个,林影,我只是想问,你怎么好好的女二号不演,却要去做女三?”看林影聪明伶俐的样子,不像是个糊涂人,他心中不觉好奇。
听到刘章问,林影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低声道:“刘老师,你昨天在车上的话我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什么话?”
“就是关于女三这个角色啊!”林影道:“老师你当时说,小赵、小张、小林,小代,我觉得演戏不能这样啊!如果这也叫演技,那么也未免太简单了点。你们还年轻,如果要想在这个行业长期做下去,得想办法提高自己,光靠个人形象是不行的。你也别看你在这部戏中演的是女三号,可却是个有特点的角色。如果认真对待,说不定可以塑造出一个经典的人物。你想好,什么角色最容易让观众记住——反派——反派的戏不多,可所谓浓缩的就是精华,又因为有激烈的故事冲突,人物形象非常鲜明。这即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
刘章大吃一惊:“你竟然一字不漏地记住了?好厉害啊!”
“好记性才有好的台词功夫,刘老师你不是说台词是一个演员的看家本事吗?”林影得到刘章的夸奖,脸红了:“刘老师,我是这么觉得的,一个普通的角色,就算出场的时间再长,人物形象立不起来,不能让观众记住你,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演一个特色鲜明,又有挑战性的人物,对自己也是个磨练。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好,学得本事是自己的,别人抢不去。”
“不错。”刘章忍不住赞叹一声。
林影心中欢喜:“这么说来,刘老师是支持我去演这个角色了。”
刘章莫名其妙:“林影,你要演什么角色,那是导演的事情,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不是。”林影连连摆手:“刘老师你是有学问的前辈,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教你的,既然你点了头,那么说我这么做就是对的,谢谢指导。”
说着就连连鞠躬。
刘章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不,刘老师你别误会,刘老师你很年轻很帅的。”林影还在鞠躬,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刘章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其实挺漂亮的,关键是可爱。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古人城不欺我。
实际上,这个林影和剧组清一色的锥子脸不同,她的脸有点婴儿肥,圆嘟嘟的,面上全是胶原蛋白质的圆润和光泽。这就是一部垃圾连续剧,如果剧中有谁能够让观众记住,或许只有她吧?只要给她一个有特点的角色。
而她今天的选择好象很明智,这就是一个聪明而有上进心的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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