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天气很冷,与温暖的长安城有着天壤之别。
数百名神策军从长安千里迢迢来到燕郡,此地的大风倒不足为惧,唯有那种钻入骨髓里的冰冷让他们无法忍受。一整天下来,这些神策军嘴里充满了抱怨,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恨不得把最厚的衣服全都裹在身上。
而那些从殷俊府门前走过,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外衫的百姓们,纷纷对这些不中用的神策军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些顽皮的孩子朝神策军扔石子吐口水,敌意不言自明。
这些都是在燕郡安居乐业、朴实无华的百姓们。他们不知道顶替了府兵将燕郡王府重重包围的人究竟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燕郡王是惹了麻烦还是得了封赏。他们厌恶这些士兵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在,那位慈祥的燕郡王已经整整的一天没有露面了,没有他站在燕郡王府门前与过往的百姓们和气打招呼,这些百姓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少了些什么。
燕郡王的存在,已经成了当地百姓的习惯。
他是相识多年的邻居,他是有求必应的朋友,他是这一方土地的守护者,不可或缺。
天色渐暗,刚刚又被一群小孩子扔了一堆石子,砸得满头都是包得神策军们正嘟嘟囔囔怒向抱怨,一辆牛车突然停到燕郡王府后门。赶牛车的是个小个子少年,破烂衣衫发出酸臭味道,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牛车后还有一个老妇人,一手扶着牛车一手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像是随时都可能摔倒。
随着牛车的靠近,浓郁臭味儿扑鼻而来,熏得把守后门门口的神策军纷纷捂住口鼻,满脸都是嫌弃恼火:“干什么的?别把车停在这里!走走走!臭死了!”
少年才不理会神策军们的驱赶,赶着马车就要往后门闯。守门的神策军见情况不对,一把将少年拦住。
“说你呢,没听见啊?告诉你别把车停在这里,你是聋子吗?啊?”一个神策军上来推搡兰澈,还挥了挥佩刀吓唬她。
兰澈用袖子抹了把鼻涕,一撇嘴:“干嘛呀?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把大粪洒到你们脚上了吗?到现在还记仇呢?啧,真够小心眼儿的!”
听道大粪二字,看守后门的神策军们面色大变,纷纷后退一步,古怪目光瞥向牛车上驮着的四个大木桶——浓郁到令人反胃的味道就是从木桶里飘来的,木桶边缘还沾着一块块令人胆战心惊的黑褐色稠状物。
于是神策军们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挑粪的。
兰澈的继续装疯卖傻:“几位爷,今儿这吹得什么风,怎么连衣裳都换了?是不是燕郡王有什么喜事啊?嘿嘿,有赏钱可拿的话别忘了告诉小弟一声,您家下个月的粪我包了,白给您掏一个月!”
兰澈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步,与他搭话的神策军士兵则不停后退,拼命躲避这个移动的粪儿之源。
终于,神策军士兵被逼得无路可退,颤抖着发出一声怒吼:“你别过来!你再过来——”
“怎么着,还要以身相许呀?来呀!来浪呀!反正还有大把青春呢。”兰澈笑嘻嘻靠近,在那名神策军士兵额头上点了一下,那名士兵瞬间哀嚎不止。
这群从帝都来的人最讲究干净,就算衣服上溅了两块泥点都要洗上八百遍,更别说屎了。兰澈成功地靠着一双脏兮兮的手,成功逼退想要上前抓住他的几名神策军士兵,顺利地把牛车拉进了燕郡王府后院内。
吵闹声引来更多的神策军士兵,一群十几个人将兰澈团团围住,当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当官儿的人走近,捏着鼻子沉下脸问道:“谁让你来的?”
“燕郡王叫我来的呀,每天一趟,把王府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粪坑都掏个干净。”兰澈转身,咚咚拍了拍身后的木桶,“往常这么三桶半就够装了,不过看你们今天这么多人,估计四桶也未必够——哎,我说几位军爷,你们肠胃怎么样,拉的多吗?多的话我就再去取个木桶来。”
话罢,兰澈大大咧咧兰澈在那人肚子上拍了拍。
一群神策军士兵大概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举止粗鲁之人,一个个脸色铁青像是碰到了瘟神。那领头的参军看着兰澈一双脏兮兮的手,就好像看着沙场上敌人的刀,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之搭话:“今天王府不便,就不用清理了,你们两个回去吧!”
“这怎么能行?”兰澈大惊小怪一瞪眼,“燕郡王府这么多人,一天不清理掉那些大粪,今晚就会冒出粪坑你信吗?你不信的话跟我去茅房看看,肯定都满满的了!”
兰澈伸手就去抓那神策军参军,吓得对方大惊失色慌忙躲避,额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
见抓不到人,兰澈又改变套路,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说大哥,大家都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能别拆台吗?我们可是长安城罗老板手下的散户,专门做咱们燕郡的掏粪生意,一笔笔都是有明账的。您今儿不让我挑这粪,回去后我没办法交差,日后罗老板说我偷懒不干活敷衍客人,你让我找谁说理去?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哦,小的是我弟弟,不是我儿子。我这拖家带口的就指着这买卖过活呢,您可不能断了我的命根子呀!”
原本因为气氛紧张而异常安静的燕郡王府,因和兰澈的一顿闹腾,不仅带来了无法驱散的粪味儿,同时也让一群神策军士兵头痛不已。
“好了好了,赶紧去掏!掏完立刻滚蛋!妈的,燕郡的人都这么多废话吗?”神策军参军按着额角不停凸起的青筋怒道。
“废话多才能体现热情嘛!”兰澈最后送给神策军们一个眉飞色舞的表情,而后赶着牛车直奔燕郡王府内部冲去。
毕竟之前在此住过,兰澈还深深记得王府内的路线。她把花大价钱租来的牛车和粪桶放在一处茅房后,和花梨一起蹑手蹑脚摸索到燕郡王房间附近,蹲在窗根儿下侧耳细听。
燕郡王房间里有人,正与燕郡王说着什么,而那人的声音兰澈并不陌生。
兰澈攥紧拳头,朝花梨做了个口型。
郁邪。
在里面和燕郡王交谈的人,正是派出死士追杀她的幕后主使,郁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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