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头场雪罕见地大,大到孩子们欢呼雀跃,万家灯火隔窗而望,一夜染白长安。
沉浸在瑞雪兆丰年中的百姓们,没有谁会去注意某间大宅院落里两道相连的身影,也不可能知道,这一晚是某个当过乞丐、曾露宿街头的少女,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刹。
那个拥抱漫长而安静。过了许久之后,有些疲惫的楼明夜才硬起心肠推了推兰澈,回答给他的却是舒适安稳的轻微鼾声。
楼明夜无声叹息,抬头瞥了一眼墙头。
嗖嗖嗖,偷窥的几个脑袋瓜飞快消失在墙后。
还在内堂抢酒喝的几个人被一连串得意笑声吸引,纷纷回头,眼见红脸的方亭阁昂首挺胸抱着肩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相视苦笑的丁管家与刘大勺,以及被晨曦拖着一脸睡意朦胧的黄昏。
“我就说吧?少主肯定捱不过兰澈,早晚要缴械投降。啧,兰澈是谁?上得了刑房、下得了厨房的女流氓啊!少主再怎么软硬不吃也不是她对手!这不,抱也抱了,下步就看那流氓怎么把少主吃干抹净了!”
“亭阁,你敢不敢再大点儿声?不如你去少主耳边说怎么样?”刘大勺翻翻白眼。
“别别别,刘叔,你这是让我拿小命喂狼呢?”方亭阁连忙摆手,仍不忘吹嘘自己的眼光,“这些话还是等他们俩事成了再说吧,那时候我可就是力挺兰澈的大功臣!”
丁管家一巴掌拍到方亭阁背上,又气又笑:“才有了些苗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叽叽喳喳到处乱说。这事儿要是被你搅黄了,信不信兰丫头恨你一辈子?”
“随便,她怎么恨我都行,反正她喜欢的只有少主。我还怕她太喜欢我,到时候少主要吃我的醋呢!”方亭阁借着酒气愈发炫耀。
“我倒想看看,你的醋是怎么个吃法。”
背后不冷不热一句,吓得方亭阁汗毛耸立,脸色发青,连忙转过身战战兢兢垂首:“少主,我喝多了,真的……”
“喝酒喝多了,还是喝醋喝多了?”
“酒!酒后失言,不能算数!”方亭阁一脸忠正。
楼明夜粲然一笑:“刘叔,去打碗醋来给他解解酒。”
刘大勺轻咳一声,故意做出同情表情,其他人纷纷窃笑旁观,等待看一场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好戏。
笑归笑,有些话题不是随便打个岔就能圆过去的。一群人一起收拾方亭阁一通后,一个看上去年纪介于方亭阁和丁管家之间的男人走近楼明夜,好奇问道:“少主与那姑娘……莫非真像亭阁所说,不是一般关系?”
“亭阁的话你都信?楚大哥,这两年在外飘荡,你越来越不擅长分辨真伪了。”楼明夜轻描淡写带过,揪着方亭阁耳朵一路走到桌边,“亭阁,再胡乱造谣,明年的下酒菜就用你的耳朵代替好了。”
方亭阁龇牙咧嘴表情夸张,嘴里却是丝毫不肯松懈:“少主,哪儿是我乱说啊?你把兰澈抱那么紧,大家都亲眼见到的事,总不能怪我一个人吧?要瞎,那也得大家一起瞎!”
“可别拉我们下水。”刘大勺赶紧摆手,装模作样道,“少主一个人瞎就够了,我这双眼睛瞎不得,还等着看少主娶妻成亲呢!”
堂中又是一阵哄笑,似乎没有谁相信楼明夜的辩解。眼见为实,楼明夜自知百口莫辩,也就由着他们揶揄,摇摇头坐下喝那仅剩薄底的坛酒,举着杯自嘲苦笑。
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这样步步退却,早晚就如方亭阁所说,他会被兰澈吃光抹净。
可是让他对兰澈狠下心,又谈何容易?
这年的头雪酒,十八伽蓝解了馋开了眼,却烫出了楼明夜一块心病。
醉酒的兰澈不哭不闹闷头睡觉,一场顺利揩油的好梦一直做到大天亮,醒来时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她啪啪拍了几下脸颊,呆愣愣坐在床上回想前一晚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梦,只得偷偷去向方亭阁求教。
“我是不是跟主子两个人独处,在院子里喝酒来着?”
方亭阁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抱了主子,主子还没把我踢飞?”
方亭阁再次点头。
“这样啊……看来都不是梦哎!”兰澈心花怒放,忽然觉得所有梦想都成了现实,陶醉得笑弯了眼,“那后面的也是真的喽?主子突然说我是个好女人,说想要娶我为妻,还要给我金山银山随便花?”
方亭阁额角青筋抽搐:“停——这些纯属做梦,你给我醒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兰澈小小失望,却远不如收获得欣喜多——从碰都不让碰到总算肯让她抱上一抱,楼明夜显然在进步啊!照这样下去,吃掉他不是早晚的事吗?
有希望就好,拼搏得来的幸福才最珍贵!
“兰澈,别在那边傻笑,案子不查了么?”楼明夜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来,抬头扫了眼方亭阁,“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明年下酒菜就看你的了。”
方亭阁立马换上一副悲壮神情,迅速消失在楼明夜视线内。兰澈挠挠头,佯装自然走到楼明夜身边,趁他不注意伸手绕到他背后,准备再来一个充满爱的拥抱。
“别动手动脚的。”楼明夜目视前方,淡然一句。
兰澈怏怏不乐收回手“主子,你脑袋后面也张眼睛了?”
楼明夜斜斜瞥她一眼。
就算这种不屑一顾的眼神也是最美的!兰澈爱心泛滥却不能肆意妄为,只好围着楼明夜团团转:“主子,等我今天办完公差回来,可以去跟方大叔他们玩吗?回来的那些人有好多我还不认识呢!”
“先办正事。”
“我这不是计划一下嘛!正事肯定是不会耽误的,毕竟关系到徐卿和祈王呢!破不了案子,他们两个就要被皇帝骂,多冤枉!”兰澈翻翻白眼打抱不平,“只会坐在龙椅上吆五喝六的人,他懂个什么呀,根本没资格说别人!”
楼明夜陡然停下脚步,皱起眉,目光严肃,似乎还有几分不满,看得兰澈心惊胆战。
“在我面前,不许说圣上的坏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看着拂袖而去的楼明夜背影,兰澈一脑子浆糊。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随口说上一句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蓦地,有关楼明夜与皇帝关系的猜测,又一次笼罩兰澈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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