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汽车司机那鄙夷的眼神,元木槿想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到长椅边上,此时医院里看病的人还非常多,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落魄的中年女人。
元木槿找了两堵墙之间的一个角落,像瘫软一样坐在了椅子上面,手中的名牌包包此刻歪斜打开着放在她的膝盖上,看上去还不如菜市场卖菜阿婆用的小布包。
离开医院三天两夜的时间,对于元木槿来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长久,丈夫贩毒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是主犯,现在元木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让丈夫判处死刑,要不然她这个家就完了。
蒋兴龙父母来的当天晚上,为了梁泳心的问题,元木槿与他们起了一点小冲突,其实也不算是冲突,因为根本没有吵架,只是元木槿有些着急,希望他们可以尽快接纳自己的宝贝徒弟,毕竟梁泳心为了和蒋兴龙的感情,已经付出太多了。
这几天医院里到底怎么样了,元木槿根本就没有时间了解,丈夫的事情她咨询了好多认识的律师,都表示不太乐观,要她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时装店也经营不下去了,元木槿准备变卖店铺和品牌来填补上需要充公的毒资,另外真的到法庭上面,还需要一大笔的律师费用,这些都要元木槿一个人想办法。
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丈夫一时的贪婪毁于一旦,元木槿想着当初他炒股亏钱的时候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非要等到现在犯了重罪才知道后悔,男人的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出了,除去自己以外,还有谁可以救边本颐呢?所以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低头看着一天下来空空如也的小皮包,元木槿无奈地把它弃置到一边的椅子上面,现在她也不在意小偷,这种东西偷了更好,省得看着伤心。
元木槿并不怕花钱,只是一时伤心,有点接受不了从山顶一下子坠落到山谷的滋味。丈夫最好的结果就是无期徒刑,接下来,她要面对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元木槿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熬过后半生。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元木槿勉强让大脑清醒一点,开始思考之后的事情:家里还有两栋别墅可以变卖,再加上公司那边转手得到的钱,应该不成问题了,自己可以去住父母留下的小区楼层房屋,然后,在丈夫服刑期间再想办法出去工作,给两个人筹点今后的养老钱。
没有公司倒并不怎么心疼,最最令元木槿心疼的是自己十几年来创立下来的时装品牌就要归属于他人,这些个品牌就像是元木槿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难受的心情。
不过,现在这些都抵不过对边本颐的担心,要免于死刑,必须证明边本颐当初接触毒品是被洪可引诱欺骗的,而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洪可在幕后操纵。
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拿不到什么证据,因为当事人几乎都死在了罗雀屋里面。唯一活下来的程楚也与贩毒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一个杀人帮凶而已,证明不了什么,山脚下的那些农民只见过边本颐这一个所谓的‘大老板’,越是采纳他们的证词,就越是会坐实边本颐这个主犯的罪行。元木槿想到这些简直心急如焚,自己一个女人家到底能做什么?
第一次,元木槿感觉到了自身力量的薄弱,以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从没有认输过,现在,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元木槿努力提起精神向梁泳心所在的病房楼走去。
离开的时候,听医生说,梁泳心的第一次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所以元木槿还是比较放心的,既然泳心可以熬过第一次手术,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应该会一次比一次好。
上去第一件事就要好好问问泳心的恢复情况怎么样,还有蒋兴龙是不是还在病房区里面,他的父母态度有没有改变,有没有接纳泳心。一大堆事情和问题摆在元木槿面前,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的电梯,仿佛下一刻就会撑不住摔倒。
就在这时,电梯门居然自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一看见元木槿,那个男人立刻朝她走了过来。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大叔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元木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是罗意凡。
“你……意凡,泳心的情况怎么样了?”罗意凡的出现让元木槿立刻想起了梁泳心,所以没有回答问题就先反问了过去。
“大姐,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目前有些结果还没有出来,我现在要去警局办一点事情,要不我们到门口找个地方坐下说,顺便看看我能不能给大叔的事情帮上点忙。”
“呃……那好吧。”
两个人说完,罗意凡单手扶上元木槿的胳膊,和她一起重新朝医院门口走去,那里有很多装饰典雅的小咖啡厅或者茶馆。
半路上,罗意凡问元木槿:“大姐,你什么都没有带吗?”
这句话让元木槿一愣,随即朝自己手中看去,原来小皮包被她遗忘在刚才的长椅上了。
想要和罗意凡说自己把包忘了,元木槿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反正皮夹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算了吧,于是她敷衍说:“忘在家里了,我今天出门就到拘留的地方去看了看老公,所以也不需要带什么重要的东西。”
“大叔的案子请好律师了吗?”
“还没有,律师都不愿意接手,因为老公这件案子实在是很难翻身,呼——我这几天也是想尽了办法,算了,我们到外面再说吧。”
“好,大姐你自己身体也要当心,毕竟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叔的案子,我们大家都会出力的。”罗意凡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和元木槿两个人走出熙熙攘攘的挂号大厅。
等到两个人在附近小店里面坐定,咖啡摆到桌面上之后,罗意凡才再次说起梁泳心的状况。
“大姐,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天晚上,Gamble的父母已经同意接纳泳心了,而且愿意与他建立收养关系。这两天以来,他们也非常关心泳心的状况,今天下午的时候,Gamble的母亲特意拿了很多东西到医院里来,还说等泳心一出院,他们就会亲自来接他回家。”
“这就好,泳心的身体呢?现在怎么样了,手术之后恢复得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也不想对大姐你隐瞒,如果没有程楚,泳心有可能昨天晚上就没命了。”
“你说什么?!”元木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罗意凡,脸上布满了震惊:“泳心不是第一次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吗?怎么又会……”
罗意凡赶紧安抚元木槿重新坐下,然后说:“大姐你不要激动,具体的事情我慢慢讲给你听——”
于是,罗意凡把过去两天里发生的事情按部就班讲给元木槿听,十几分钟之后,元木槿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无力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面,对罗意凡说:“那么,是一命换一命才保住了泳心的性命喽,程楚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那个不负责任,只知道酗酒的老头就那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要我说,就该把他千刀万剐,害了那么多小孩,居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泳心那边医生也尽力了,我们只能等待结果,希望一切平安吧。不过,就算活下来,泳心一辈子都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Gamble的父母年纪也很大了,Gamble又要服刑,所以到时候,也只能大姐你多帮忙了。”
“我会的,泳心就像我自己的弟弟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关照的。”
“对了,大姐,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罗意凡突然改变了语气,对元木槿说。
抬起头来,元木槿看向罗意凡问:“什么消息?”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破获午夜酒吧之后,逮捕了很多与洪可有关系的贩毒份子,他们完全证实了洪可的罪行,而且,午夜酒吧现在的所有者老胡供出,当年就是洪可把边大叔带进午夜酒吧介绍给他们认识的,边大叔参与贩毒,也是受到了洪可的蛊惑,当年大叔在股市里面是不是亏了很多钱?洪可就是利用这一点胁迫大叔就范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找到相应证据来佐证过去的事情,唯一的难题就是午夜酒吧里的账本已经不全了,而恽顾问在洪可出租屋里面拿到的那几张账本残页虽然有提到大叔的名字,可是也无法证明大叔当年是被洪可蛊惑的。我想争取老胡和可可作为大叔出庭时的证人,然后,我们还要再收集一些与当年事件有联系的证据,这样大叔的命就可以保住了。”
罗意凡自顾自说着,片刻之后才发现元木槿已经泣不成声,他明白这是心里的压力终于放松下来的表现,所以停下说话,把手放在元木槿不停颤抖的背上,等待她自己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元木槿觉得自己怎么也止不住想哭,幸好有这些朋友帮忙,要不然,老公就真的完了,她怎么会不感动呢?许久之后,元木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虽然声音沙哑又难听,但是,罗意凡却觉得犹如动听的音乐一样让人听了特别舒心。
他早就想好了要对元木槿说这些话,这也是罗意凡拼命帮助可可的第三个原因,感动可可让她做出对边本颐有利的证词,而老胡,有儿子垫底,不敢说谎。一开始帮助边本颐和元木槿就算在了罗意凡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证据早已经不足,唯有午夜酒吧的证人证词才能够对边本颐案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元木槿也已经不哭了,罗意凡付了帐,两个人就这样走出咖啡厅,站在马路边上。今天虽然没有下雨,但是,空气中依然夹杂着丝丝寒气,完全不像是初夏的气温。
元木槿将自己的外衣裹紧了一些,她没有穿花俏的套装,而是穿了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休闲衣裤,脚上是一双平底布鞋。
“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设计衣服了,也包括我自己,等老公的案子定下来,我就去曾经的老客户公司里帮他们做做市场规划等方面的工作,我以后也就只有这点能力了。像我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还愿意帮忙,已经是很讲情分了。”
“能不能考虑来帮我的忙,我其实一直很缺舞台服装和私服的设计师,这件事困扰我已经很久了,绘美又是那种对时尚没有什么洞察力的人,我姐姐你知道对这些根本一窍不通,所以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罗意凡说得很诚恳。
“对了,我和你工作室的合同还没有履行呢。”元木槿淡淡地说,她故意避开主题,因为不需要别人刻意的怜悯,这也许是一个女强人最后的底线吧。
“合同的事没有关系的,我也不会强求,事实上,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服装口碑就一直很差,你常在时尚圈里面走动,肯定也是知道的,服装品味对于一个明星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大姐你不能答应来帮我的话,等目前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又该犯愁了。”罗意凡说,他的口气里并没有强求的意思,也没有以一个援助者自居,反倒是让人感觉元木槿如果不帮他的话,他确实会非常困扰。
这也让元木槿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她确实也放不下对时装事业的依恋。说:“我不是一定要拒绝你,但是,老公的事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我设计的服装还会有人欣赏吗,我怕到时候没有帮上你反而让你的口碑更差,那样就不好了。”
“我觉得不会这样,毕竟大姐你在时尚圈的人脉是靠你的实力凝聚起来的,所以大家对你作品的喜爱也不会因为大叔的事情而有所改变。要不我们这样,以之前签好的合同为一个周期,反正我与小遥也决定事情结束之后要继续合作,所以我们签的合同实际上还是有效的。”
“大姐你在这个周期里尽力为我和小遥设计演出服装和出席各种活动使用的时装,你旗下的品牌也不要卖掉,让我和小遥入股,我们共同持有60%的股份,而大姐你保留40%的股份,这样一来,实际上品牌的持有人就变成了我们三个,这样虽然得到的钱没有你卖掉公司和品牌所得的钱多。”
“但是,法院的判决下来不是还有一个期限吗,前期和律师所需要的费用肯定是够了,后期的话,正好可以等到我们的巡回演出结束再补上,大姐你也可以趁此机会了解一下自己设计的时装到底还能不能吸引大众的目光,这样,我们就等于是互相帮助了,我也不用再为绘美糟糕的眼光而烦恼了。”
“如果大姐你觉得演出结束之后的反响不如你的预期,到时候,你再转行也来得及,我相信你那位老客户不会介意你履行完之前签订的合同再过去工作吧。”
一口气说完,罗意凡看着元木槿,等待着回答。他说的都是实话,相信元木槿也可以听出来。
略微思考了一下罗意凡的建议,元木槿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应该拘泥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于是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过,”元木槿不忘再补充一句:“我要等老公的事情有了定数,才能安下心来工作,品牌可以三方共同持股,但是我们的合同我希望先不要公开,让媒体去猜测就行了,在你们巡回演出期间,你们也不可以公开所有的服装是我的设计,要等到演出结束开记者会的时候再公开,到时如果公众反应好的话,我就留下,如果公众因为老公的事情排斥的话,那我只能说抱歉了。”
“好,没问题,就这么定了,谢谢大姐愿意帮我。”
“谢什么!倒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为了大叔的事情,你冒险不说,还这样为我考虑,意凡,谢谢你。”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元木槿问罗意凡:“泳心目前可以探望吗?”
“还不行,今天Gamble的母亲都被拦在了病房外面,要不今天我先送大姐你回家休息,明天再到医院好好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
“不必了,我还是留下吧,我可以住在泳心病房区的走廊里面,老公那边目前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忙,我回家的话也睡不着,实在是放心不下泳心。”
“那……好吧,我陪你到医生那里去问问,可能Gamble之前住的那间空办公室还没有人使用,幸运的话,你可以住那里。”罗意凡说,他知道元木槿放心不下,所以也不强求她回家。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到了医院里面,当来到到重症病房区的时候,护士站只剩下值班护士在那里了,她们看到元木槿回来也都很热情,立刻帮着一起解决住宿的问题。
等安定下来,罗意凡也离开了,护士最后问元木槿:“大姐你有带换洗的衣服吗?”
“没关系,今晚我可以将就一下,明天一早还要去律师那里,等回来的时候我再回家拿就行了。”元木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护士说。
“那好吧,您早点休息,梁先生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发生,我们会及时过来通知您的,我先回去工作了。”
看着护士轻手轻脚离开小办公室,元木槿在狭窄的床沿上坐下,她把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一个人歇下来以后,才总算感觉到了一点放松。
抬起头看了一眼挂钟,晚上八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如果可以在病房里陪伴泳心就好了,元木槿想。还有那个程楚,泳心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孩子也激起了元木槿的同情和喜爱,虽然他之前犯了很多错,但是现在为了救泳心的命,这孩子也生死未卜,想到这里,元木槿就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等可以探望了,要好好去看看小楚,希望都可以活下来,最难办的是泳心的心脏问题,肾脏那孩子已经分给泳心了,意凡说心脏情况比较好一点,还没有来得及手术,医生也想尽力将两个人的命都保住,而且小楚之前受的枪伤还没有好,他的身体也禁不住连续手术。’
‘最好是有其它心脏供体,唉!可怜了那两个孩子……洪晖健和费勇就是两个畜生!’想着日后梁泳心和程楚就算活下来,要承受的那些痛苦,元木槿就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让情绪稍微好一点,元木槿站起来走到窗前,这里的每一处都有淡淡的药味,元木槿并不排斥这个味道,她慢慢地做着深呼吸,合十双手,向神明祈祷着一切都可以顺利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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