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做了几十年的木匠活了,一双手粗糙,骨节很大,他颤颤巍巍跪下,道:“大人,这个张丰的确是小人铺子请的工匠。
十月二十八,他来铺子里,说是能干活的,想寻个短工做到年前。
铺子里接了个活,人手有些紧,小人看他手艺还过得去,就答应了。
今天一早给结的工钱,因此,他什么时候来的,就记得清楚的。
他只是短工,跟铺子里没有别的关系了,他若是做了歹事,小人也、也不知道的。”
杨府尹颔首,问道:“前天,张丰在铺子里做活吗?”
“在的呀,”林昌连连点头,“一大早来的,到中午的时候,跟小人先支了些一部分工钱,说是去给家里买年货,也就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提着东西回来了,又一直在铺子里做活到了天黑。”
杨府尹拧眉。
谢筝闻言,下意识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绷着的唇角在听了林昌的话之后,浅浅扬了扬。
若说之前是一团迷雾,如今,却已经露出了些边角了。
将军坊里出事,到衙役们问完话,让所有人依次离开,远远不止一个时辰。
若依林昌的说法,张丰是断断不会有时间谋害刘维安的,他看起来清白极了。
可陆毓衍十分相信谢筝的记忆,谢筝说在坊内见过张丰,那张丰定然就出现过。
林昌不会无缘无故说谎,他替张丰开脱,定然有他的缘由。
将军坊的管事们也陆续到了,几人围着张丰,嘀嘀咕咕着,一面议论一面回忆,最后大管事出来说了一句:“大人,出事的时候,此人是在将军坊。”
张丰有了林昌的证词,哪里肯认管事们的说法,大声道:“胡说!我没去过,你们会让我这么个打扮的木匠进去吗?”
一句话把管事们都给问倒了。
依着规矩,张丰是断断进不去的。
张丰见管事们说不出话来,赶忙又道:“你们看我眼熟?没错,我是在将军坊边上走过几次,我之前恨刘维安,晓得他出入将军坊,就过去看看仇人长什么样儿!大概是那个时候叫你们给看见过。”
这么一说,也说得通。
几个管事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又说了一通,还是没有结果。
“木匠进不去,若是扮作谁的小厮呢?”陆毓衍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张丰的脸色突然白了白。
一位年轻的管事猛然想起来,一拍脑袋道:“是了!青色的麻布衫,跟着一位公子进来的,具体是哪一位,我还要再想想。”
话音一落,谢筝瞧见,张丰的面色更加沉了。
“记错了!”张丰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否认道,“我们东家说了,我当时在铺子里做事,我怎么还能出现在将军坊里?”
“是吗?”谢筝打断了张丰的话,走到他跟前,沉声道:“我若是你,我就认下了。
带你进将军坊的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他,你杀不了刘公子。
你此时不认,衙门里就会把他找出来,他好心帮你,却要身陷大牢,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张丰的眼神闪了闪。
谢筝继续道:“你进京不过两个月,在林家铺子做工,每日里做的事简单,往来的人更简单,衙门里仔细梳理,不用多少工夫,就能找到人的。你若不信,可以不认,最多两天,助你进将军坊的人就会跪在你边上了。”
张丰的嘴唇颤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此处置了。
衙门明明没有实证,可谢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衙门能这么快查到廖普,又这么快抓到了他,也许,不用两天,也会……
张丰的眼珠子四处瞟着,两侧站立的凶神恶煞般的衙役,端坐堂上的府尹大人,坐在边上几乎不开口、但一开口就让他心惊肉跳的陆毓衍……
张丰的肩膀垂了下来,颤声道:“是,是我杀了刘维安,是我一个人干的。”
这句话一出,杨府尹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赞许地看着谢筝的背影。
这个小姑娘,不仅记东西清楚,攻心也是好手,几句话的工夫,就给张丰分析清楚了局势。
“你是如何杀了刘维安的?”杨府尹问道。
张丰瘫坐在地上,说了当日事情。
黑羽大将军和芦花儿的比试,半个月前就炒得沸沸扬扬的,张丰自然也听说了。
“我琢磨着要乘乱下手,就毒死了黑鸡,果不其然,小伯爷气势汹汹找刘维安说理,两人打了起来,我故意被挤在人群里,抽了小伯爷的匕首刺死了刘维安,又割伤了好几人,把匕首塞回到小伯爷手里,在人群分开时跑开了。
我事先在假山洞里藏了身干净衣服,比我身量大一点点,直接套在身上,冬天穿得都厚实,也没人看出来,粗粗洗了手上脸上的血,我就又回到人群里了。
反正身上带血的人多了,我蹭到一些,也不招眼。”张丰交代着。
杨府尹听了啼笑皆非,凶手竟然是穿了两层外衣,难怪衙门里没找到血衣,这也亏得是冬天,夏天时早就叫人发现了。
谢筝打量着张丰,若有所思。
难怪她起先看张丰,觉得有些怪,原是那日瞥到的身影更臃肿些,与眼前的人有那么点儿不同。
“带你进将军坊的是谁?”杨府尹追问了一句。
“我不认得,”张丰道,“我骗他说我是刘家的小厮,回去给公子取东西,再赶回到将军坊,管事们不认识我,我进不去了。
他说帮我进去找刘维安说一声,我说不行,公子脾气不好,我办事这么不牢靠,他肯定要生气的。
那人心眼好,就让我跟着他进去了。
我自己杀了人,不想给他添麻烦,你们别找他了,找了他,他也不知道别的。
还有我们东家,他前天下午不在铺子里,就我和一个学徒在,我让学徒这么跟东家说的,毕竟,我多半点工,也能多点工钱。
眼瞅着要过年了,那学徒好心帮我的。”
张丰被带了下去。
杨府尹从大案后走过来,神色轻松不少:“贤侄……”
话一出口,他突然发现陆毓衍依旧敛眉沉思,不由问道:“贤侄,可是这案子还有哪儿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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