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生被带了下去,陈如师与陆毓衍道:“案子后续还要整理,我先失陪了。”
陆毓衍颔首:“辛苦陈大人了。”

谢筝看着陈如师离开的背影,低声道:“倒是没看出来,这个甩手掌柜般的陈大人,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陆毓衍哼笑:“他心里可明白着呢。我记得,他师从郭安郭先生?”

“是,他是衡州府出身,入了岳麓书院,跟着郭先生念书,永正八年的进士,一路外放做官,直到……”谢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倒吸了口凉气,有些迟疑,“绍方庭绍侍郎亦是出自衡州府,永正八年的进士,他们两个会不会认得?”

同科进士,又是同乡,在京中相遇,总会比其他人更添几分亲近感。

陈如师和绍方庭即便认得,也并不出人意料。

“绍侍郎在被柳大儒收作弟子之前,他的先生是……”陆毓衍拧眉想了想,道,“似是衡州儒生郑敬致?”

谢筝曾仔细看过绍方庭的生平,道:“是郑儒生。”

至于陈如师在跟随郭安先生之前,受了谁的指点,谢筝与陆毓衍就不清楚了。

“晚些问问他。”陆毓衍道。

两人的这一番交谈,陈如师自是不知。

他背手站在牢房外,让人脱去了金仁生的官服,换上囚衣。

金仁生并没有挣扎,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反倒是府衙里的其他官员和衙役又惊又恐,有胆大的凑过来问了一句。

陈如师憋着一肚子气,压根懒得解释,把后续交给了韩德,自个儿走回大堂里,坐在大案后,闭目养神。

这一连串的案子,看似了结,但应天府出了个接连杀害无数人命、且几乎蒙混过关了的同知,陈如师御下不严的罪名已然是坐实了。

他摸着座椅扶手,冷冷笑了笑。

想他纵横官场二十余年,自问做事四平八稳,功绩不一定多,但过错还是很少的,哪里想到,这一回,叫金仁生和李三道坑了个底朝天!

这应天知府的位置怕是悬了。

陈如师闭着眼睛琢磨着要如何让陆毓衍高抬贵手,还没想明白,就听得一阵凌乱脚步声,睁开眼睛,韩德惨白的一张脸出现在了跟前。

“大、大人……”韩德喘着气,说话直哆嗦。

“停!”陈如师赶忙止住了他的话,“我一看到你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你等等、先等等,让我先吸口气。”

韩德硬着头皮,想挤出笑容来,却偏偏比哭还难看:“大人,等不等都一样……”

“呸!”陈如师做了几个深呼吸,“行了,说吧,我听着。”

韩德忙道:“去镇江府的人手回来了,李三道他……”

陈如师一怔,下意识接了一句:“他跑了?”

韩德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他死了!他跟他婆娘、儿子,三个人都死了!”

陈如师猛得站起来,脚下发虚,又一屁股摔坐了回去。

平日里觉得舒服又安逸的知府大椅,此刻就像是多了一层针毡,扎得他头皮发麻。

“都死了?”陈如师咬牙切齿,脑海有一瞬空白,连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了,半晌,怒极反笑,道,“这一个个不把我坑死了就不罢手了!说说,怎么死的?”

韩德亦是欲哭无泪,陆毓衍那儿还等着拿李三道出气呢,现在李三道死了,倒霉的岂不是成了他们应天衙门了?

他就是个同知,底下有通判、经历可以吹胡子瞪眼,上头有知府扛着,天塌下来先砸的也不是他,中庸又四平八稳,怎么突然之间,倒霉事儿一连串的,谁都躲不开了。

“我们派去镇江请李三道的衙役在半途上遇见了镇江府来报信的,说是服毒自尽的,天亮时发现,就赶紧往旧都来报了,那李三道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大人请看,就是这一封。”韩德说完,掏出一封信来。

陈如师一把抽过来,打开一般,上头的内容把他气笑了。

李三道说,他贪墨银子,叫谢慕锦发现了。

谢慕锦劝他投案自首,李三道不肯,也不愿丢了官帽,就在七夕时放火烧了府衙后院,诬陷谢慕锦的女儿谢筝与情郎殉情,害死父母。

原本案子结了,没想到陆毓衍巡按应天、镇江、太平三府。

李三道知道陆毓衍是来者不善,便使人紧紧盯着他,想趁机先下手为强。

没想到昨日动手时让陆毓衍脱身,李三道自知罪孽深重,也无法逃脱,便与妻儿自尽谢罪。

“我去他娘的!”陈如师看完,险些把桌子掀了,“真把我当傻子了!”

这话韩德不敢接,垂着脑袋不吭声。

陈如师站起身来,在大堂里来回踱了三圈,拿着信去找陆毓衍。

一群神仙打架,却叫他夹在中间,半点好处没捞到,还一步一个坑,吃了一嘴的泥。

他不伺候了!

爱怎么闹,怎么闹去!

陈如师进了书房,也不说话,把那封遗书递给了陆毓衍。

谢筝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瞧见陆毓衍的神色骤然间凝重了。

将信纸放在桌上,陆毓衍的指尖点着纸面,道:“李三道一家三口死了,服毒自尽。”

谢筝愕然。

李三道一家都死了?

花翘说李三道一直使人盯着陆毓衍,那昨日他们设计诬陷的事情,李三道必然知道。

哪怕李三道晓得无法脱身,想自尽了结一切,但他绝不会连自己儿子都一并毒杀。

天大地大,在应天府的人手赶到之前,连夜将儿子送走,这对李三道来说,不是难事。

可李三道一家都死了,甚至把谢家大火揽在了肩上。

他们分明就是被灭口了。

在陆毓衍追查真凶之前,以李三道的死来了结一切。

谢筝的手攥得紧紧的,掌心一排月牙印,她浑然不觉,下意识问道:“林同知夫人呢?可还活着?”

同知林固的夫人,是另一位咬定谢筝与秀才卫宣有瓜葛的人。

陈如师上下打量了谢筝几眼,沉默片刻,与韩德道:“去备好车马,少不得往镇江去一趟。”

韩德应声去了。

陈如师顺势关上了门,又将前后窗子都关上,走到谢筝跟前,压着声儿问道:“你是豆蔻,还是谢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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