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捏着案卷,陆毓衍的眉梢微微一扬。
整个应天衙门,要办糊涂案子,绝不是陈如师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手下官员一样脱不了干系。

“原想着要赶几个通宵,一桩桩案子梳理,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陆毓衍勾着唇,淡淡笑了笑,抬声唤了竹雾。

竹雾过来,垂手等吩咐。

陆毓衍低声道:“去打听打听金同知的事情。”

竹雾应声去了,陆毓衍又低头继续看案卷。

谢筝没出声打搅,抽出一本金仁生拿来的意外案卷,细细看起来。

虽说这些都是金仁生“选”出来,并无多大问题的案卷,但少不得也要翻翻,至于留在库房里的那些,这会儿要是去拿,就避不开金仁生,反倒是打草惊蛇。

中午时,陈如师乐呵呵来了,说要给陆毓衍接风洗尘。

官场上的这些人情往来,无论陆毓衍喜欢与否,都少不得给陈如师一些颜面。

松烟跟着陆毓衍去了,谢筝则起身去了库房。

守备狐疑看着谢筝。

谢筝一本正经道:“陆大人让我来取案卷。”

守备嘀咕道:“早上搬了这么多走,还没看完吧?怎么又要来搬了。”

谢筝道:“大人吩咐的事儿,我们底下人还能问东问西的呀,他说他用完午饭回来要看,我哪敢耽搁。”

这话也有理,守备没拦着,让谢筝进去了。

谢筝垫着脚,把金仁生没有给她的那些案卷快速翻看了一遍,又归于原样,再从别的架子上随意取了几本,退了出来。

回到书房,依着记忆,一点点写了出来。

接风宴摆在府衙不远的一家老字号酒楼里,一桌子的鱼肉鸡鸭,却不见店家上酒。

陆毓衍摸着茶盏,似笑非笑看着陈如师。

陈如师这个人,传言酒量极佳,一人能喝一坛女儿红,他酒品也算不错,吃醉了也不吵,只与人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见陆毓衍看他,陈如师把一肚子酒虫强压下去,讪讪笑了笑:“下午还要做事,我们身为朝廷官员,总不能带着一嘴酒气做差事吧?陆巡按,我们应天府衙上上下下,中午是断断不饮酒的。”

陆毓衍笑道:“陈大人说得在理。”

在座的官员纷纷附和,陆毓衍抿了口茶,突得就想起谢筝的话来。

谢筝说陈如师冠冕堂皇,喜好表面功夫,还真是没说错。

陈如师中午不饮酒?

哪怕陆毓衍对应天府衙没有那么了解,也晓得陈如师在胡说八道,他去年秋天到镇江时,谢慕锦刚办了一桩镇江、应天两地的案子。

原本案情就简单,抓了人断了案就算结了,偏偏陈如师在中午时醉得七荤八素的,连审案都耽搁了。

陆毓衍没有当面拆穿陈如师,一桌官员用了饭菜。

席面上有一碗糖芋苗,甜糯清香。

陆毓衍用了半碗,抬声道:“这家酒楼的糖芋苗做得不错。”

陈如师眯着眼睛笑:“老字号,厨子手艺不输各府厨房。”

“京中厨子不做这个。”陆毓衍又道。

松烟候在屏风后头吃面条,听见陆毓衍的声音,一下子会意了。

滋溜滋溜喝完了面汤,下楼寻了店小二买了一碗糖芋苗并几样点心,快步回了府衙。

书房里,谢筝正认真书写着,只听得几下敲门声,松烟探进来个脑袋。

“姑娘,”松烟把东西摆在桌上,道,“爷说这些好吃。”

谢筝一怔,扑哧就笑了。

昨儿个晚上,竹雾也给她买了不少点心,这次轮到松烟了。

这两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帮陆毓衍“说好话”。

偏生谢筝就是好这一口,这些好话又甜又香又不腻,一点儿也不厌。

应天与镇江相邻,点心口味差不多,谢筝吃得惯,却多少有些感伤。

糖芋苗是用芋头上最新长出来的嫩芋头仔做的,一年之中,也就秋天尝得到。

香甜可口,小孩儿与姑娘们很是喜欢,不仅旧都盛行,镇江城里也有不少。

若没有变故,她这会儿大抵是坐在镇江府衙后院的树荫下,一面与顾氏打趣说话,一面用着糖芋苗吧?

可如今呐,这样的好滋味,顾氏是尝不到了。

视线模糊了些,谢筝吸了吸鼻尖,暗暗想,她还是要多吃些,把谢慕锦和顾氏的份儿也一并吃了,不然,多可惜啊……

松烟见谢筝吃着吃着就低落了,一时有些忐忑,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试探着问:“姑娘,不合口味?”

谢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想说这糖芋苗挺好的,话要刚出口,突然想起个问题来。

她放下碗勺,走到大案旁,看了眼自己书写的内容,又把几本案卷翻开看了几眼,嘴上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松烟想了想,道:“应当快了,席面上就上酒,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谢筝凤眼一挑,心说奇怪,可想到陈如师那性子,又觉得不奇怪了。

待谢筝吃完,松烟收拾了桌子,退出去候着。

隔了会儿,见陆毓衍回来了,他赶忙站起身来,笑嘻嘻迎上去:“爷,带回来的糖芋苗、梅花糕,姑娘都用完了。”

陆毓衍颔首,似是相当满意松烟的机灵,他推门进去,谢筝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一堆案卷之中,显得小姑娘的脸庞巴掌一般小巧,晶亮的眼睛含着浅浅笑意,陆毓衍想,这比那碗糖芋苗还甜了三分。

谢筝把一张摘抄的纸递给陆毓衍,道:“我去库房里翻了金同知没有拿出来的案卷。上头都是这一两年里意外或者自尽的案子,只从案卷上看,没有什么问题。”

陈如师当官数年,若是连案卷都抹不平,又怎么能一步步爬到应天知府的位置上?

陆毓衍看着那张纸,上头依次写了年月、人名、地点和大致缘由,仔细一看,还发现些端倪。

这些案子,几乎都是旧都城里的,极少发生在底下辖县。

这个还能解释,意外、自尽之类的,底下县府,甚至是里正就处理干净了,没往应天府报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谢筝仔细比对了,被金仁生收起来的案卷有一个独特的地方,那些死去的人的住所或者出事的地方,基本是在府衙、夫子庙以及城南一带。

莫非是这几处特别容易招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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