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的声音掷地有声。
书房之内,一时之间,再没有旁的声响,过了片刻,西洋钟咚咚想起,这才打破一室静谧。

陆培元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谢筝的话而有任何起伏,仿若她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他的确不该有任何意外,毕竟是谢慕锦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与谢慕锦是一个脾气的。

思及此处,陆培元反倒是有些欣慰,他缓缓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本厚厚的书,在桌上翻开,里头夹着一封信。

“过来看看。”陆培元招呼谢筝道。

谢筝和陆毓衍一块走过去,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她的眸子倏然一紧。

信封上的字迹是她熟悉的,一笔一划都是那么亲切,她看过练过无数字帖,最最喜欢的,还是谢慕锦的那一手字。

只得了柳大儒皮毛的字,却是谢筝最难以忘怀的。

这封信,是谢慕锦的手书。

陆毓衍看到这封信时,一时也有些惊讶。

这封信是他去年秋末从镇江带回来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镇江,远远看了谢筝两眼,那小姑娘自是浑然不晓得,离开之前,陆毓衍去拜访了谢慕锦,谢慕锦旁的都没有多说,只是让他带了这么一封信回来。

谢筝从陆培元手里接过了信,打开信封时,她的手不自禁地有些发颤。

里头只有一张信纸,薄薄的,寥寥几个字,连抬头落款都一并省下了,只简单写了两个字。

“漱芳。”谢筝喃喃念了,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抬头看着陆培元,疑惑道,“这似乎是个名字?”

陆培元颔首,低声道:“别说是你,只怕毓衍都不一定记得,十几年前,宫里有一批宫女是漱字辈的,那时候婕妤娘娘身边,还有一个叫漱鸾的。”

宫女的名字?

谢筝愕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绍方庭的爱妾是宫中逃婢,莫非她在宫里的名字,就是这个“漱芳”。

“永安十八年,圣上南巡,随驾的嫔妃、官员、内侍宫女嬷嬷,都有名册可查,”陆培元解释道,“你父亲应当是查了当时离开宫闱、不见踪影的宫女名姓,选了年纪相仿合适的,最后得了结论。”

谢筝抬头看向陆培元,问道:“那这个漱芳,是哪位娘娘身边的?”

陆培元摸着指间的扳指,沉声道:“淑妃娘娘。”

谢筝怔住了,不止是她,连陆毓衍的眼神里也透了几分诧异。

当年齐妃病故,小产失去儿子的淑妃娘娘怜惜李昀年幼,便求圣上把李昀抱来抚养。

这一养就是十二年,一整轮。

满朝上下皆知淑妃待李昀犹如亲儿,事事关心,而李昀待淑妃也极其敬重,这些日子淑妃养病,李昀几乎日日都在宫里探望。

可是,把齐妃之死说破的宫女漱芳,却是淑妃身边的。

到底是淑妃害死齐妃,借此养了个儿子,还是淑妃知道齐妃遇害,她帮不了什么,只能把年幼的李昀接过来护在羽翼之下?

别说谢筝和陆毓衍不知道,陆培元也不知道。

或者是,谢慕锦还没有弄明白。

谢筝捏着信纸,心底里五味杂陈,想法很多,杂乱极了,有一瞬间,她想到了李昀。

那日宫中偶遇的温润如水的五殿下,而萧娴却说,李昀与幼年时似是有些不同了。

谢筝暗暗叹气,自然是不同的吧?

幼年丧母,在内廷之中,年幼的皇子失去母亲庇护,将会面临许多事端磨难,幼子心性改变,也是在所难免。

淑妃成了养母,若她不是凶手,自是好的,若她是害了齐妃的人,那李昀又要如何面对她?

不管是哪一种,真相都是需要他们去找寻的。

陆培元把这封只有两个字的信又收了起来,坐回到椅子上,道:“现在我们来说说镇江的案子,你把你记得的,完完整整再与我说一遍。”

谢筝应了,也坐了下来,慢慢开始讲述。

无论说第几遍,无论她记得有多清晰,那几日的事情都让她呼吸艰涩。

谢筝说得很慢,时不时顿住,扶着几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边沿。

突然间,手背微微一烫。

谢筝顿住了,低头看向手边,那里多了一盏清茶。

她的目光顺着上移,对上的是陆毓衍的眼睛,许是担忧她,陆毓衍不声不响地给她添了茶水。

心里一暖,仿若是手背上的温度突然到了胸中,谢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稍稍稳住心神,才又继续往下说。

陆培元听得很认真,眉头紧锁,时不时提笔记着些什么。

直到谢筝说完,陆培元才道:“我等下去衙门里,先看看案卷如何写的,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谢筝颔首应下。

陆培元看了眼西洋钟,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去了都察院。

陆毓衍送走了父亲,与谢筝道:“我今日休沐,去我书房吧。”

谢筝还在想事情,也没在意陆毓衍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一段,才察觉到不对来。

陆毓衍还未成亲,自然是住在外院的,他的外院书房,就是他的住所,与陆培元那个偶尔小憩、主要做事的书房是不同的。

再是未婚夫妻,再是彼此交心,谢筝径直过去,也是不妥当的。

可偏偏陆毓衍说起时一本正经,叫谢筝此刻要质疑,都显得她小人之心了些。

谢筝撇了撇嘴。

既然都应下了,也没有转身走开的道理,不过是书房,又不是龙潭虎穴。

书房门口挂着青竹帘子,窗户半启着,撩开帘子进去,只觉得窗明几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明间摆着宴客的桌椅,西间做了书房,东间是卧室。

谢筝跟着陆毓衍进了书房坐下,视线随意打量着。

松烟伺候了茶水点心,不用陆毓衍吩咐,一扭头就退了出来。

陆毓衍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镇江的案卷,我还没看过。”

谢筝挑眉看他,倒也不觉得意外。

陆毓衍刚到都察院任职,哪怕有个当左都御史的父亲,他自个儿也就是个小小的御史。

都察院里案卷数不胜数,陆毓衍又没有接掌应天一带的事情,突然翻查镇江案子,并不妥当。

好在陆培元回来了,那案卷里到底如何写的,他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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