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仕源是当真想简单了。
但凡段立钧的死,跟他易家扯上一丁半点的干系,他即便能从顺天府里全身而退,整个易家都要倒霉。

砍了个姚小六,段家能消气?

不可能!

官场如战场,一个从七品的主簿,段大人都不用亲自出手,底下自有人争先恐后要给他老爹穿小鞋。

商场那更是认钱不认命,易家的银子能唬人,但对手更愿意把易家拉下来,瓜分了金山银山。

细细密密的汗从易仕源的额头上泌了出来。

他真是倒霉透了!

本以为有个楚昱杰背黑锅,这事儿稳当,根本不会查到他头上来。

退一步说,姚小六还安排了另一个顶刀子的。

没想到,这个更坑,把姚小六都给坑进去了。

眼看楚昱杰要全手全脚地从大牢里出来了,他易家却要倒下去,易仕源恨得不行,又急得不行,越看陆毓衍越来火。

“怎么?”易仕源眼睛喷着火,道,“陆兄这般着急,是怕叫杨大人占了你在殿下跟前的首功?”

陆毓衍佯装惊讶,奇道:“首功?你知道姚小六是真凶?”

易仕源一口气哽住了。

陆毓衍说话一句一个坑,他应还是不应?

没管易仕源在想些什么,陆毓衍站在门槛边,灯笼光将挺拔身形映得越加颀长,漆黑眸子看着易仕源,冷冰冰的:“同窗一场,才来与你说道说道,若不然,自有衙役上门来请。不过,易兄性情行事,大抵是不在乎什么同窗之谊的,从段兄遭遇可窥一斑。”

易仕源脚下一错,扶着椅子才将将站住。

谢筝看得清楚,陆毓衍这几句意有所指的话,让他真慌了。

分明不是个心思阴沉坚毅、足以面对任何问询的人,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连沉着自若都做不到,竟然还敢害人。

半晌,易仕源才颤着声道:“陆兄,我之前对你言语之中的确多有得罪,我也不为自己开脱,向你赔礼,但是,仅仅因为那么几句话,你就这般揣测我,是不是也太过……”

“哦?”陆毓衍打断了易仕源的话,“易兄既然不领情,我这就回去了,想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有衙役登门了。走了,易兄请便吧。”

陆毓衍说完,转身就走。

易仕源僵在原地,又是气又是急,眼看着松烟和谢筝两人摆着一副“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做派,施礼施得眼高于顶,更是恼得恨不能砸了桌上的花瓶。

什么叫请便?到底谁是主,谁是客?

松烟快步跟上陆毓衍,低声问道:“爷,我们真走了啊?不把他弄进衙门里收拾一顿,这案子……”

陆毓衍睨松烟,没解释。

松烟摸了摸鼻尖,爷不肯答,他就只能问姑娘了。

谢筝嗔了陆毓衍一眼,道:“姚掌柜来搬救兵,他不去,难道让易主簿走一趟?”

松烟明白了,却又糊涂了。

既然是要走的,易仕源乖乖点头不就好了,非要装样子,白白叫他们爷说一顿。

这个易家还是做生意的呢,好一桩亏本买卖!

做了亏本买卖的易仕源气得跳脚,底下又有人来传话,说姚掌柜等不住了,东家爷既然不得空,他就去请太太拿个主意,不能白白让姚小六受罪,易家不能丢这个脸。

易仕源扬手砸了个茶盏。

丢脸?

他易家的脸早就碎在地上了,在那群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眼中,易家何时有过脸?

苏润卿给他脸了?陆毓衍给他脸了?

段立钧又给过他脸了?

易仕源哼哧哼哧喘了两口气,面目狰狞,哪里还有温文读书人的模样。

“去,爷这就给那臭崽子撑腰去。”易仕源大步往外走。

庑廊下摆了几盆兰草,含苞待放,纤细可人。

他突然就想到了楚昱缈,娇娇弱弱的,许是楚昱杰读书,她也跟着认字学诗,举手投足带了几分文雅清丽,可她毕竟出身乡野,又与寻常书香女子不同。

与易仕源从前认得的姑娘家都不同。

勾得他心里痒痒的,想试试这与众不同的滋味,偏偏那小兰花“矜持娇贵”,他只好隐忍着又隐忍着。

要不是强扭的瓜不甜,要不是怕楚昱杰闹起来毁了他的名声,他哪里要这么麻烦!

什么真心诚意?比不过红绸间颠鸾倒凤快活?

现在好了,滋味没尝到,他却不能全身而退。

思及此处,易仕源整个人都跟着了火一样,都怪楚昱缈,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他要进衙门了,也不能叫楚昱缈好过!

另一厢,陆毓衍与谢筝出了易府大门就在胡同里停住了脚步,倒是不急着走,总归再等一会儿,易仕源就该出来了。

易仕源的心神已经乱了,再真真假假吓唬吓唬,到了大堂上,惊堂木噼里啪啦一顿响,准保他稀里糊涂的,连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忆起易仕源刚才愤恨得巴不得吃人一样的表情,当真是斯文扫地。

那副样子,楚昱缈定然是没有看过的。

她一直被易仕源诓骗,才会以为这是个温柔、规矩的男子。

若是楚昱缈亲眼见了……

她该亲眼看看的,好好坏坏,与其听旁人说,不如亲眼看。

起码谢筝自个儿是这么想的。

再者,楚昱缈在一旁,易仕源的小心脏会跳得更快更急吧?被亲眼拆穿伪装,撕下他儒雅的皮,这样的体验,易仕源大抵是扛不住的。

谢筝侧身看,陆毓衍不晓得在想什么,目光投得远远的,她伸手轻轻拽了拽陆毓衍的衣袖。

陆毓衍察觉到了,垂着眸子看了看被那只白皙小手捏着的袖口,又看向谢筝:“怎么了?”

谢筝松开了,道:“我想请楚姑娘到衙门里。”

刚刚蒸腾起的愉悦一下子散了,拽着就拽着吧,又不是什么金贵料子,做什么就放开了。

“我要看着易仕源,”陆毓衍睨着谢筝的指尖,沉吟道,“让松烟和杨德兴陪你走一趟。”

杨德兴是白天盯着易仕源的家仆,从铺子外头盯到了易家外头,这会儿正和松烟在说话。

松烟听见了,赶忙上前来:“爷放心,奴才一定伺候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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