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立于天地间, 像个旁观者, 瞧着天地疏离云卷云散。

她见着自己生于亘古洪荒, 那时候的天地初分,尚且相距不足万尺。天上无日月,地下也无江海。天上悬着的, 是肆虐飞翔的火焰, 地下流着的, 是顷刻便能将人类骨血化成烟气的硫酸海。天地之间, 乌烟瘴气,能活着的, 都算不上是“生”。

她看见自己茫然的从焦红炽热的土地上走出,身旁地表凹凸不平, 山体上大多流着岩浆,更多的,则是看不见尽头的死亡之海。

她生着, 周围皆是穷凶恶鬼,又或是诞生于火焰死海中的凶兽。大家脾气都很差,以至于天地间飞着的除了将一切映红的火焰,就是血肉。

西王母便是此时诞生的,诞于五帝之先,承天之酷厉,磨牙吮血、以着比恶鬼凶兽更为凶神恶煞的姿态存活了下来。

她不仅存活了下来, 甚至霸占了最大的死火山作为山头, 在山头上她就是霸王。她能察觉到自己与支撑天地的巨人之间隐隐的关系, 因为她一仰头,在别人的不可见中,她却能瞧见盘古,瞧见他高大可不攀身形,瞧见他日以继日越发苍老的样子。

当火焰稍歇,江海停波的时候。西王母躺在山头上,偶尔能听见盘古痛苦的喘息声。

有一日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他:“这蛮荒混沌,也许用上一万年也撑不开,况且如今你撑开了,也只是让他们活得更狂妄、更恣意,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像个柱子一样,傻兮兮的立在这儿等死?”

她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想盘古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比海啸还大,比火焰还明亮。

他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希望。你看,这里除了蛮荒与恶鬼,你不是诞生了吗?”

西王母是承盘古之意所生,生于亘古洪荒,司天罚天厉,以暴制暴,在这血腥而暴戾的时期,为天地初定踏出了第一步。

而后又过一万八千年。

天极高,地极厚。天已经不在红的滴血,而是透出清澈的颜色,地也不在翻滚,那些灼热的岩浆化为了褐色的土地,翻滚的海水也沉淀平静,露出了深深的蓝。

南帝出现了。可是南帝的出现只是为了平稳天地,划分清浊。他没有七窍,如同一块死闷的石头,远远的立在一处。若非西王母去看他,他还能通过神识应上两句,怕是要将他当做真正的石头。

南帝出生了,天地间最暴戾的气息开始消退。如他本人一般,风开始变得柔和,天火也渐渐暗淡。西王母伸出手,竟诧异的发觉这风不再能割裂人的手指头,反而像皮毛一样柔和丝滑了。

她喜欢南帝,为此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后来又是一个一万八千年。西王母已经长大了不少,盘古的身形也连她都看不见了。天与地分的更开,天已经是蓝色,地面上也开始长出奇奇怪怪的青苔。世界里也终于不再都是恶鬼凶兽,而多了许多不一样生灵。

他们是最初的一批神祇,伟大而形态各异。

昊天便是在这时候诞生的。

他的诞生带来了鸟语花香,正式划出了天与地。他能察觉到住在山头上,撕裂穷奇,将它的皮毛当做装饰的女神与他共出一脉。可与不能说话的南帝以及开口闭口“盘古”的西王母不同,他要更恭敬,更识礼。他称盘古为“父神”。

昊天本想要与西王母打好关系,可他刚与这位女神打了照面,便被她身上承自于蛮荒的戾气惊退,连想好的称呼都没能说出口,就退到了南方,与南帝说话去了。

西王母哼笑了一声,晃着穷奇的尾巴,毫不在意。

接下来,又过了无数的一万八年。天已经高的看不到尽头,地也厚的似乎再也踩不穿。

天被穹顶上的火焰照的透亮,忽然一日,盘古轰然倒下了。

可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措手不及。天已经高的自主漂浮着,地也厚的下沉。天与地已经奠基完毕,世界也充盈完毕。盘古是否站立已无关紧要,记得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盘古要死了。

他的身体开始填充山川江海,重归天地。

可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也没人有在乎。

西王母找到了盘古,他大得让西王母分不出自己找到的是那一部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对方能听见。

西王母说:“老三想要日月,他说没日没夜的亮堂,那些火太热了,他的花花草草吃不消。”顿了顿,西王母又补充地有些委屈和不解,“现在还不够凉快吗?”

盘古哈哈笑了,天地差点被震动。他说:“会有的。”

西王母道:“石头想要很多的生灵,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盘古的血开始流入泥土里,他说:“也会有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盘古是这混沌宇宙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他诞生就用了一万八千年,死亡自然也漫长的可怕。

西王母不回山头了,她就坐在她找到山旁。

她问盘古:“你现在后悔吗?”

盘古说“不”,但他开始“害怕”。

面对死亡与虚无,哪怕强悍又伟大如同开天的巨人,也会忍不住心生惧意,随着他的死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诞生了,可他无能为力。

他对着自己长女道:“我生了恐惧与害怕,日后的生灵,都会生具这两种情绪。”

西王母甚是薄凉的说:“死就死了,什么是恐惧与害怕?”

盘古说:“是‘生’。”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西王母并不明白,只是忽见遥远的碧海之上、灵虚之中隐有属于盘古的生气萦绕交缠。她向远方看去,便听盘古道:“我因惧死而求生,你们想要的‘生’出现了。”

西王母纠正:“是石头想要。”

盘古却道:“‘生’起,我‘灭’。”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道:“没有。”

盘古沉默了很久,他说:“我有想要的。”

“我想看一眼这成型的世界。”

西王母仰起了头。盘古的双目已经化为了日月,一条漆黑的巨龙从他的脊骨处骇然而生。它围着盘古尸首转了两圈,盯着在它身下看似渺小又脆弱的西王母,向她微微闭上了眼。

它闭上眼。天便黑下,月亮与星星亮起,它睁开眼,便是太阳凌空。它呼吸,是如盘古一般风暴过境,它垂下头颅,龙身纵跃——那是盘古的精血。

西王母伸出手碰了烛龙面上的鳞片。盘古尚有一息。

盘古道:“混沌生我,我逆混沌。我生了憎惧,便再也压不住它。我是它,它也是我。我用一百八十万年划分了天地,往后没有我,须得你们撑着。若是你们撑不住,混沌便会重来。”

西王母问:“什么意思?”

盘古道:“天地终结,万物归无。”

盘古死了,昊天跪于其下。连碧海上新生的家伙都似有所觉,远远看了过来。

西王母跳下山,她对昊天道:“听见了?”

昊天面色肃然:“听见了。”

西王母:“那太好了,我不懂什么是混沌。你才是该懂的。我们分工。”

她直直地看向这位同伴:“你找出来,我杀了它。”

昊天看着天地说:“父神是混沌中孕育的神,我们源自于父神,未必杀得了混沌。”

西王母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生于天地将分未离之时,勉强也算是半个混沌孕育的神。没道理盘古能斩混沌分天地,我不行。”她抬头,目光灼灼,“一次杀不了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没有经历过蛮荒,他只觉得西王母话中戾气惊人。他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最后只能说:“你且修身养性点吧,现在不是从前了。”

昊天问:“你喜欢现在的天地吗?”

西王母干脆的答:“喜欢。”

正因为经历过天火四窜岩浆倒流的时期,面对青草绿意、鸟语花香,她比谁都喜欢。

亲口从害怕的同伴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兢兢业业只为世界的昊天终于松了口气。忽然间,他想起来什么事,对西王母道:“东边的家伙生在灵虚,碧海那地方——活着鲲吧?他不会一出生就被吞掉吧!”

西王母想说不会吧,她一巴掌就能把鲲打得缩在海里不敢飞。

但想了想南帝是块石头,昊天到了现在才能灭掉天火——她决定去看看。

毕竟是盘古的最后一口气,死了,她觉得不好交代。

东王公诞生后,世界明显有了生机。若说先前只是盘古在一样一样的植进来,东王公诞生后,世界开始自我繁衍,乃至自我创造、进化、变革。

西王母提着根异兽筋骨制成的鞭子,一鞭子抽开了守在灵虚外想吞占生机的鲲,伸手将躲在深处的东王公揪了出来。

她提着他,四下看了看,顿时理解了蹲在洞口守着他的鲲,她开口道:“你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初生的同伴气息沉稳地很,他那双含着点碧色的眼睛平静地、毫无波动的瞧着西王母,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要被吃掉。

西王母看着他,发现他和自己正好相反。

她是第一位出生的,生于混沌未灭时,故而酷烈而暴戾。他是盘古死前诞生的最后之子,充满了盘古的平宁、朝气与对世界无尽的包容。

他们像是两极。

花在西王母的手中,不消片刻会败。花在他的手中,败了也能重开。

这让西王母羡慕又嫉妒。

她趁着昊天繁忙于盘古消失后的天地,将这名香甜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新同伴,提进了自己的洞府里。而后西王母终于在自己死气腾腾的玉山里,睡上了草地,闻见了花香。

她真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新伙伴,他比南帝和昊天都有用多了!

直到昊天承下盘古消失后的意志,开始启万物灵智。昊天需要帮手,去了西王母的洞里,难得强硬的请走了东王公——作为交换,他将拥有瑶池的昆嵛山——这处永生不败的仙境送了西王母作洞府。

西王母觉得不亏,也就没再为难。倒是东王公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眼,让她莫名心虚。

再后来女娲与伏羲造人,四神护天地,三皇诞生。三皇诞生,地面越发生机盎然。昊天决定要在盘古划分天地后,再次划分世界。人神妖魔,各居一方,互不侵犯。

因他划分世界,幽冥诞生了。

罗浮应天地意志而生,而后天地间方才有了所谓的“生死轮回”。死亡不再是西王母记忆中的飞灰湮灭,而成了起点。

罗浮和她座下的陵光神君交好,她便也端着杯酒去问这位在她心里划归为“盘古遗腹子”的小弟:“我死了,归不归你管?”

罗浮和昊天他们都不同,他更像当年的西王母,坏脾气而且目中无人。他说:“你们这些老怪物,我懒得管。死了就是灰飞烟灭,自己小心点。”

西王母有些遗憾,又不遗憾。

幽冥是因盘古对于死亡的恐惧而生,她又不惧死,故而不遗憾。但新鲜事瞧不了,所以又有点遗憾。

幽冥诞生后,昊天于天至高处,承天命封五方天帝,五方天帝支撑起了世界,就像盘古当年希望的一样。

再然后,太阳星和太阴星各司其职,汤谷里也住了一堆三足金乌。烛阴的使命结束了,就像西王母曾经的伙伴一样,一个接一接消亡于天地间,回归混沌。

西王母去见了烛阴。

烛阴吐息,睁眼瞧着她,最后蹭了蹭她的手心,便永远的闭上眼。这一次它闭上眼,天地没有再迎来黑暗。

西王母有些唏嘘,却又觉得烛阴纯粹由盘古的精血诞生,几乎算是盘古生命的延续,就这么死了,有点儿浪费。她便抽了烛阴的髓骨龙筋,想回去给自己磨一把剑。

昊天说魔界那些承自混沌妖魔而生的小辈们不安静,不服气天庭管辖,希望她走一趟。她那把鞭子用了百万年,早就腻了,正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西王母觉得烛阴不会怪自己,她抽了筋骨就走,却在走的刹那听见微弱的鸣叫声。

烛阴死了,但就像盘古身死留下他。他死了,留下了虺。

西王母看着那条小黑蛇很久,久到这条蛇叫声都开始微弱起来。她叹了口气,心想抽了人家父亲的骨,好歹也要回报一二。她把小蛇塞进了袖子里,带回了自己居住的瑶池,丢给了羽嘉。

羽嘉是龙凤之母,对于照顾烛龙的后裔应该十分顺手,西王母这么想着,交得甚为爽快。

那条小蛇看着她,眼睛黑漉漉得,偶尔也会让西王母想起小时候的东王公。只是东王公从小就安静又自持,他生得晚,性子却最稳,让西王母照顾的非常没有成就感。烛阴的儿子就不一样,他会撒娇。

那时候混沌留下的妖魔还有些认不清形势,四处为孽。西王母不常在瑶池,她更多时候,是在外面帮昊天打架。

有时一打几百年,回来了,会发现小蛇变了一个样。最夸张的一次,罗浮封印了十万恶鬼,她斩了四凶。回去一看,不得了 ,蛇长翅膀了。

那时候西王母才想起来,烛阴的儿子不是蛇,是龙。

虺是盘古精血所化,身带雷电,是条雷龙。昊天让他继承了雷泽,封他为雷帝。虺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有发作。

后来渐渐没架打,西王母窝在家里喝酒玩鸟,虺被赐予了雷泽,却常来寻她。

西王母一时二时还接待,到后面便觉得烦,彻底随他去。随他去了,虺反倒很高兴。

直到后来有一天,八百年不见面的东王公从碧海经过瑶池,来看了她。她惦念着花败了能重开,积极请他吃酒,甚至请他往昆嵛山的每个角落都走一走——西王母总觉得自己住进来以后,这山都没有以前漂亮了。宴席散后东王公离瑶池,往天庭以众仙之首的身份,面见第一批神仙。虺却变得不太对劲。

西王母不甚在意,直到她这位一年都说不了一句话的同僚又有次路过,见着了已然成年的虺,提醒了她一句:“虺是盘古精血,这意味着他是现今最后一位混沌之子,你小心些。”

西王母不解其意,她道:“虺是昊天封的雷帝,以此来看,他算不上是混沌之子。”

东王公静默了一瞬,与不远处的虺打了个照面,对方冲他挑衅一笑。面对这位雷帝泛着金色瞳孔,东王公什么起伏说:“但愿如此。”

但东王公确实提醒了西王母。

西王母难得离了瑶池,先去了一趟雷泽,又跑了一趟魔界,最后去找了昊天。

她在汤谷看着昊天养三足金乌,过了会儿才道:“你还记得盘古死前的话吗?”

昊天拨动金乌羽毛的手顿了一瞬,他回头,眸光叵测。他道:“如今魔界里留存混沌血脉的家伙们都被你打怕了,很是安静。我想父神的话,也许是杞人忧天。”

西王母摇了摇头:“他从不做恐吓直言,即使死前生了憎惧,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混沌孕育了他,但他却劈开了混沌。他撑开天地,逼得混沌隐遁。但他也说过,混沌因他隐遁,也会因他而归。”西王母说,“我去雷泽,雷泽里混沌的味道很重,我杀了很多混沌里生出的东西,我熟悉那味道。”

西王母的手擦过自己的嘴唇,似乎在回忆味道:“皮厚难吃,而且腥气重。”

昊天:“……”

昊天正为天地规则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去理解西王母的美食经。不过混沌的事情,他和西王母是唯一的知情人,西王母提了,他总要查。

可还没等昊天查出个究竟,天地便先出事了。

南帝消亡。

西王母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死,但她觉得最后死的一定是这块石头,怎么会是他先死?

五帝难得齐聚,昊天沉着脸动了日晷,罗浮查了转轮台。

最后昊天道:“他被开了七窍。”

南帝的诞生,是为了平天地,化浊气。故而盘古创造他的时候,只想着要能永久的定住天地,所以没有给他形体,也没有给他五感。

南帝从未提及的心愿是亲眼见一次天地,感受一次微风,听一次鸟语,嗅一次花香。

他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他遇见了虺。

虺全然由盘古精血而生,没有五感的南帝将他当成了盘古。他渴求父神赐予他形体,虺应了,便为他凿开了五官。

南帝被启了七窍,他看见了蓝天白云,感受到了清风拂面。他听到了鸟语和花香,甚至尝到了苦涩的咸味——那是他的眼泪。

下一秒,被开启了七窍的南帝便骤然消失于天地之间。就像罗浮说的那样——他们死了,只能飞灰湮灭,回归于天地间,轮不到他管。

南帝一死,五帝空缺。天立刻倾了一块。

眼见天要倾倒,昊天以为这是混沌要归的信号。怕得立刻去斩了巨鳌之足撑天。女娲也知兹事体大,不得不将人类先搁置一旁,而飞身补天。

天塌了,这个信号仿佛给了魔族刺激。

妖魔鬼怪倾巢而出——世界创造的速度甚至比不上他们毁灭的速度。所有人都将此当做了信号,混沌要归了!在盘古死后的九百多万年,南帝终于死了,平天之石崩溃——再也没有什么能压住混沌了!

西王母不得不过回几百万年前的日子。

她提着剑跳进洪水里杀魔,以几身暴戾之气定水——狠厉地罗浮都不想和她待在一块。

可东王公却陪着她。

她清掉一处,人类治水,东王公便令那一处极快的恢复生机,短短数日之间,竟将损失要挽回大半。

就在五帝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次算不上大意外的时候。

——真正的意外来了。

虺出现了,他的利爪抓住了女娲,胁迫昊天退位,由他继位,承天道。

雷帝道:“本君才是盘古血脉,尔等不过只是我父造物,有何脸面居于本君之上!?”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被混沌浸染的雷泽之民披坚执锐,眼神之凶煞,倒比西王母在蛮荒的时候见到的还要更狠上三分。

她侧头对东王公道:“喊他们闭上眼。”

东王公回首,目光中不解。可昊天听见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让女娲闭眼。

东王公起先不懂,当西王母含着笑意,一脚踏上洪水波涛,一把龙骨剑一剑斩杀了三千雷泽之民——鲜血与碎尸从雷云上稀稀落落的掉进洪水里,罗浮一边骂一边将这些尸体赶紧清灭,免得落地生根,再生出别的东西。

东王公仰起头,西王母已经一脚踩上了雷云。她第二剑直接砍断了虺的一爪,接住了脸色苍白的女娲。

雷泽之民的血染透了她的衣服,溅满了她的脸。

她将女娲抛给了伏羲,而后方才有一搭没一搭抬起了眼,淡声问着已有了烛阴大小的虺:“烛阴有没有告诉你,这么和姑姑说话,是要被揍的。”

西王母是在盘古对终结混沌永日不得消停的厮杀与凶斗的希望中诞生。那时候的盘古年轻,尚带着一股生于混沌中的厉气,故而西王母便也继承了他的全部杀意。就像后来昊天给她定位的神格之名一样,她就代表着盘古属于混沌那部分所有的好斗与残忍。

她是战神,是天之厉。

虺那双如同日月般的眼睛盯着她,其上翻涌出极大的情绪,西王母莫名便觉得他在挣扎,而后虺收兵且退。五帝便也初松了口气——除了罗浮。

罗浮脾气本来就阴晴不定,这下可好,年纪尚小的他直接骂昊天有病,送虺雷泽,拱手帮他将雷泽养成了混沌大本营——雷泽子民善战,西王母一剑杀三千个,她难道能杀三千万吗?

西王母说:“我能。”

罗浮讥诮道:“你若是真的厉害,便想办法处理那些洪水中的尸首。雷泽子民已经异化,混沌的血脉对盘古的天地能产生多大的污染你们比我清楚。我一次处理得了三千个,抱歉,我处理不了三千万。”

“现在不是一滴血落下就能被岩浆蒸发的蛮荒,你现在杀一个,他们落地能演化出两个。如今洪水肆虐,天地隐有交叠之势,天地若是交叠,混沌可就真的来了。而我们之中可没人能挥动斧子再劈开。”

昊天想了想,询问西王母:“直接杀虺呢?”

西王母看着自己的手,斩了虺那一剑后,她的手抖至今。

她道:“恐怕不行,我在被天道警告。”

她看向昊天:“你承天道,应该也收到警告了。”

昊天眸色加深。

天道天道——所谓天道,也不过是天地分后,由最初始的世界意识而定下的规则。

可最初始的世界是什么呢?昊天与西王母都曾经以为是盘古——因为这世界便是盘古用自己而打造的。可当虺出现,携带着被他污染的雷泽之民,两人突然反应了过来。

最早的世界不是盘古,而是混沌。

混沌生盘古,可以说盘古曾是混沌的意志,混沌正面的意志。正面的意志用了一万八千年孕育盘古,由盘古剖开天地,混沌被迫撕裂。而那些只懂得在内部厮杀的凶恶怪物,便作为混沌的负面的意志而生。盘古想终结他们,说到底是想杀死自己的阴暗面。

盘古临终前说,自己生了憎惧,恐压不住混沌。

他这句话的意思,昊天和西王母都理解错了。不是他镇压着混沌——而是他想说,自己生了负面的心绪,负面的混沌会得到滋养——他死后的天地间法则,未必全然由他掌控了。

如今南帝消亡,天崩一角,人心是最恐惧害怕的时候——这些盘古死前诞生的情绪,无疑更大的催化了混沌藏于天道中的负面。

现今的天道怕早已不是盘古的意识,而是混沌在做主了。

它对这个世界不能产生直接的影响,却能对五帝这些由盘古诞生的家伙们加以牵制。虺乃是烛阴之后,最有可能杀了他的就是西王母,而若是西王母投鼠忌器动不了,那天地便要由着“天道”的意思,回归于虚无,回到盘古未醒时的可怖模样了。

昊天面色发白,他承盘古的意识、承天道方为中央天帝,他是最无能为力的。

即便是西王母,她当年说出自己是半个混沌之子,可以斩杀混沌的话时——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混沌会通过盘古临终前的那点负面,悄无声息地渗入进天道里。

罗浮沉默了很久,他开口道:“昊天,你承天道。你觉得……天道弃了你,归于虺的可能有多少?”

昊天一惊,他思忖一瞬:“你说虺身化天道?”

罗浮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天道庇护它的原因。哪怕混沌占了上风,天道说到底仍有盘古意志。盘古意志仍在,你尚且未入魔,天道凭何警告于你我?”

“除非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斩天道,是在弑父弑君。”

世界不允许你杀他,你难道还能杀了世界吗?

西王母想,为什么不能。世界又不需要意识。

西王母看着自己的手,她说:“不错,我斩了他一剑,心神俱震,似乎我要杀的不是烛阴的儿子,而是我的父亲。”

昊天的脸色难看极了,他道:“如果虺身化了天道,那他就是比我还要接近于父神的存在。他今天说的话,反而倒都是实话。他是天道,该立于我之上。”

西王母闻言,将龙骨剑横在了膝上。她漫不经心的说:“混沌也是盘古的父亲,可盘古还是撑了一百八十万年,直到天地永分。弑父弑君,他早做过了,我们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看向昊天:“不提东华与罗浮。你和我,当年可是应过的。”

昊天看着西王母,想起她当初的话。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道:“宣陵光来,她是朱雀,是天地四神,与天道也隐有感应。让她看一眼虺,若虺真是天道,这反到给了我们机会。”

昊天顿了顿,看向西王母:“无论结果如何,天罚都是在的。我提醒你,如果你斩了天道,怕是自己也活不成。”

“你如果活不成——”

西王母瞥了昊天一眼:“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知道我就活不了?活不了再说。”

昊天:“……”昊天被噎到没脾气。

陵光神君到后,身化天地间于天道感应,她肯定了罗浮的猜测。虺不知因为何故,祈求了上天,被混沌响应,已身化天道了。

罗浮嗤笑一声:“斩天道,也就你想得出来。”

西王母平静似水,她对昊天道:“它是我养的,责任在我。但雷帝是你封的,所以你也有责任。”

“就按照当初约好的那样,你找他,我杀他。”

“如果一次杀不了,就杀两次,两次杀不了,就同归于尽。”

昊天震慑于她的话,说不出拒绝,只能按照她曾经说的那样。他来谋划,西王母执行。

如果虺是天道,那天道有了形体,反倒给了他们机会。天道不让他们活,他们便也不让天道活。

昊天估算了虺融合天道后的实力——杀了他对于西王母而言不算最难的事情,最难在于之后的天罚。

“杀两次。”西王母道,“我撑不了一次,那就分两次承受。”

“一次打崩我的神格,我一半的元神。等我修养两千余年,剩下的一半元神,也够用了。”

罗浮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觉得可行,他道:“但你无法转生,我掌管死亡,可不管重生。更何况你只剩下一半元神,我没办法。”

西王母想到了另一个掌管生的人,她看向东王公。

而从头到尾都只是旁听,因为并不司战,而从未被他们当做战力看待的东王公却在这时候拒绝了。

他说:“我不同意。”

西王母看向了他。

东王公毫不回避地看尽了她的眼里,他问:“你如果挺不过一次怎么办?罗浮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你会灰飞烟灭。”

西王母道:“杀一次虺,要不了我的命。”

东王公说:“是吗,杀他不用我信。再加上天罚呢?”

西王母不擅长说谎,所以她以沉默应对。

东王公道:“我不同意。”

西王母皱了眉,她说:“东华,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胡闹。”

真正的小孩子,罗浮笑了一声。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人开口道:“他说的没错,你要当真死了,连灰都剩不下。你不怕吗?”

昊天听见了罗浮话,像听见了笑话。

他对罗浮道:“你生得晚,怕是不知道。当年父神陨落,生出憎惧,万灵哭嚎,我也心下恻恻。只有她还冷静着,毫不知何为憎惧。”

“你问她害怕,她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何种情绪。”

西王母没有反驳。

可东王公却道:“我害怕。”

这个当年被她从洞里提出来、被鲲堵在家里差点就被吃掉的家伙,这个被她抓回了洞里替她照顾花花草草将近万年也不变神色的家伙,竟然在几百万年后,说他“害怕”。

被她问“你会哭吗”连回答都奉欠的家伙,一个见她拔剑面不改色的家伙……竟然会说“害怕”。

原来他不是永远都能冷静,也会恐慌的吗?

西王母的心忽然便柔软了些,她说:“我不会死。”

东王公问:“万一呢?”

西王母道:“如果出了万一,你就救活我。”

东王公看着她。

西王母道:“你来消弭这个万一,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由你撑下去。”

“我将我的性命,全数交托给你。”

陈寒看着,她能瞧出东王公的痛苦。

可在天地面前,痛苦算什么。

——你我皆不可退,但你我皆可弃。

——你必须撑下去。

西王母静悄悄的出现于陈寒的身前。陈寒看了看她,她看了看陈寒。

陈寒道:“我骂了他,说他狼心狗肺。”

西王母笑了笑。

陈寒道:“是你狼心狗肺啊,所以毫无底线。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却逼他撑下去,送你去死。”

西王母眯着眼,她又笑了笑。

陈寒叹道:“你是我啊。”

她伸出手如同镜面一样触碰到西王母的手掌。

对方的身形像是一汪水,被她一碰即漾。

陈寒抵上对方的额头,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

西王母将东王公掳走,一方面是贪恋生机,另一方面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确实不懂憎惧,却是最完整继承了盘古对于世界之爱的子嗣。

她那么执着的斩杀天道,一方面是为了天地不错,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天道要混沌归来,首先灭绝的会是“生”——

昊天以为她不惧死,是因为不懂憎惧,却不知她早已生出憎惧。

她也憎惧着、害怕着有朝一日,墨发束冠的青年会如同烛阴一般消散于天地间。她再也没法等着他路过昆嵛山,掐着时机去劫了他,迫使众仙尊崇的东王公不得不立于她的瑶池花海,小住上几日,一点一点让瑶池变得越发生机盎然。而她只需远远的站着,叫他一声,只等他略一侧首,便能瞧见漫天霞光。

她正是因为憎惧,故而不畏死。

西王母的影像如水波荡去。

陈寒轻声道:“我也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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