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张大了口, 又闭上。他看向了陈寒。
陈寒对赵明道:“看起来可怕而已——只是些用格局聚起来的负面情绪。”
说着她向前走了一步。
她不过只是走了一步,那一步似是初晨日升, 金光刺进了浓雾里, 破开了天际海面。陈寒不过向前走了一步,那些直面她的黑气便直接四散化汽, 而她垂着眉眼, 神色偏淡、默不作声地向戚乐走去。
赵明几乎要看呆了。
他问陈寒:“这是什么咒语?”
陈寒:“什么咒语都不是,你是个神仙, 你为什么要怕这种连垃圾都算不上的东西?”
赵明:“……”
赵明委屈:我怎么知道这是垃圾还是唐之棠周边的那些东西。
但他看陈寒神色自如,便也试探着踏出了一步。
与陈寒一样, 那些黑气怕急了他,只是碰到了他露在外面的气息,便即刻汽化成烟。赵明瞧着这一幕, 这才兴致勃勃的回想起在紫微府时, 少羽讲过的一些课业。
天分五帝,东南西北中。西为昆仑瑶池,东是碧海潮生, 南帝启七窍, 北帝司幽冥。中央天帝,则统御四方。其中,若是人登了天, 便为散仙, 需拜东海木公(东王公), 入紫微府,登殿受礼,洗去红尘千丈,揽万千清净之气,方才能算是真正登了天。
只是时日旷久,更何况便是天上的五帝传说,都是后来的神仙们编写而就,多年前天地间到底是什么模样。还活着的神仙不说,那些新来的神仙也只能凭借想象。
就好比东王公两千年前便遁入东海,早已不见世人。西方昆仑之主陨落多年,南方天帝早已化为天地清气,赵明登天的时候,除了一张紫微府的考卷,根本什么别的也没经历过。
——哦不对,他确实还泡了个池子。
赵明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往日里不曾觉得,但处在这些黑雾的中心,他反倒能瞧见自己周身围绕的清净之气,这气息沁人心脾,凛冽透彻,从头到尾都非常贴合故事里神仙的高冷范——而这种东西,很显然就是他面前黑雾的克星。
赵明将自己的掌心翻来覆去的瞧了瞧,这时候才真正有了“我是神仙”的深刻感悟。
他虽然误打误撞什么都不会的登了天,到好歹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其本身就是道行不到家的妖魔鬼怪的天敌。
赵明用手挥了挥,那些黑雾便汽化崩散,他觉得有趣极了,十分热衷的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一边感受身为神仙的厉害,一边顺带帮小伙伴驱散驱散坏风水。
赵明正处理的得意。
戚乐倒了杯咖啡递给陈寒,一回头就瞥见赵明在空中肆意挥舞双手和神经病似得赵明。
戚乐:“……”
戚乐冷静问:“赵明,你得癫痫了?”
赵明:“……”
赵明收回手,因为他乱七八糟的挥来挥去,屋里还残存着的黑雾已经少了很多。原本浓到连光线都射不透的空间内如今已经洋洋洒洒的被窗外的光线铺满。
戚乐坐在沙发对面,穿着黑白格纹的衬衣。她的手里还端着杯茶,光线笼在她的眉眼上,让她因清瘦而显得有些凌厉的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一瞬。
戚乐迎着光线眯了眯眼,低声道:“奇怪,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好。”
她瞧着窗外一望不尽的绿意,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陈寒见着,便搁下了手中的咖啡,问了句:“心情也好些吗?”
戚乐道:“阳光好,心情很难差吧。”
陈寒点了点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赵明:“那你得谢谢他。”
赵明抱胸站着,瞧着戚乐,一副我等着你夸奖我的表情。
戚乐眉梢挑了一瞬:“赵明,你这幅表情真的很讨打,你给坐下。”
大抵是小时候的淫威依然在,赵明对戚乐的话抵触了两句,但仍然还是在陈寒身边乖乖坐下。
陈寒这时候也打量完了戚乐办公室的构造。
黑白双色。黑色的家具厚玻璃与白色的大理石构造了这间办公室。黑白色是对比最强的颜色,在这种环境里确实可以令人最大限度的保持集中的注意力。加上装修的格调本来走的便是现代西欧风,这样的配色并不会显得突兀或异常。
陈寒也并不在意戚乐的办公室是怎么装修的。
她的目光停在了她办公桌上的招财球上。
大部分行商的人家都会在公司里或是办公室摆上一个旺财聚气的风水球。戚乐的办公室也不意外。她的这颗风水球还尤其精致贵重,球身是一颗纯黑的玛瑙玉打磨而成,球下的水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其上的风水球支撑的浑然天成。
戚乐见陈寒的视线盯着那处风水球,眉梢不由皱了皱,开口问:“这摆件有什么问题吗?”
赵明闻言也兴致勃勃的看了过来,插口道:“是不是这球的位置不对,这个我也听人说过的,说是不能摆在沙发后面,因为水性无常,会无靠山。唉戚乐你这个摆在了沙发旁边,是不是不行的啊。”
戚乐倒没什么所谓:“要是地方不对,我换一下。”
说罢她便起身,打算挪一挪位置。
赵明顺便对陈寒道:“我说的对吗?是不是风水错啦?”
陈寒老实道:“说实话,我连水性无常都听不懂。风水我也就只会看个凶吉。”陈寒回忆了一下疯道士骗钱时的那一套,用手指点了点风水球:“看出黑气就是凶,金光彩光都是吉。”
赵明:“……”
赵明不死心,他问:“那,那选穴定脉,布风水局?”
陈寒:“不会。”
赵明:“……那你刚才还说你懂!”
陈寒瞧着戚乐搬动风水球的背影,对赵明淡声道:“风水说到底,就是趋吉避凶。我能趋吉,也能破凶,为什么不能说自己会?”
她垂着眉眼,语气却不容反驳:“我虽然不懂风水球的构造,也不懂它的规矩。但我知道那颗球里是大凶。”
她点着那颗转着的玛瑙球,漆黑的眼中隐有光泽:“赵明,用你的眼睛看一看,你应该能看出来。”
赵明随着陈寒的手指静下了心。他往戚乐手中的那颗球看去。
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玛瑙球在水波中匀速旋转,白色的水花一波一波的冲洗着它的边缘,远远瞧着,像是乳海内托着颗暗星。赵明瞧了一会儿没看出半点东西,倒是看出了这颗球价值不菲做工精良,在心底给它估出了一个价位。
正待赵明转过头,想要一本正经地和陈寒开个玩笑时,他的眼角瞥见了一抹红色。
赵明顿了一瞬,陈寒道:“仔细看。”
赵明回头了头。
假色的迷雾被阳光洗去,赵明看见了清晰无比的真相。
黑色的玛瑙球滚着,白色的水花冲洗着它的表面,从它的渗着血珠的表面不断的洗下一滩又一滩的血。红色的水花积满了风水盆,而玛瑙球上的血却还在往外溢——
血越来越多。起先是一两滴渗出的血液,再然后是从表面流下的丝丝,最后是内部奔涌而出的咕咕血流!
这哪里是什么风水球——这明明是一只留着血泪的眼!
“赵明,赵明,赵明——!”
陈寒瞧见了赵明被魇住,她骤然起身,推开戚乐,从水柱上搬起了一手大的黑玛瑙珠,毫不犹豫地便往地上砸去!
黑色的玛瑙重重砸上了大理石的地面。
玛瑙本不是易碎的玉石,但被陈寒这么狠狠一砸,也在接触到大理石的瞬间四散崩裂的开来——!
戚乐被陈寒的动作一惊,眉梢间刚染上不悦,却在瞧清了地上的残渣后怔住。
本该是实心的风水球,被砸开后才被人发现它的中心是空的。
呈碎片的风水球散在白色的地面上,仍然拥着其中心曾藏着的一枚小东西。
风水球的碎裂唤回了赵明的神智。
他自然也看见了让他瞧见流血画面的物什。
那是一断血红的小指,皮肤干涸,似是从血干尸上掰下的一截。枯骨可怖,藏在象征着吉祥的风水球里,通身散着不祥,人仅仅是看着,便感到毛骨悚然。
戚乐的呼吸都快停了。
这么可怕的东西,居然就搁在她的桌上,与她日日相对,近乎一年。
她看了看胡詹的尸体,确认那股子被她彻底打散的怨气应该就是他的灵魂化作的。如果真的是气运被夺走,又承了唐之棠的难,那胡詹化成怨灵袭击他们也不奇怪。
在见到黑气的时候,陈寒心里已经有了八分准备,但在她瞧见胡詹手腕上那颗已经有些碎裂的珠子以及差点辨不出原型的结时,心里的那八分准备还是抵不住她的怒意。
赵明听不见陈寒开口,闭着眼问了句:“怎么了?”
陈寒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赵明,你说得对,唐之棠恐怕疯了。”
赵明:“?”
陈寒道:“正常人即使用这种手段为自己续命,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胡詹别说气运,三魂七魄都没了,所以凝魄结不仅没能为他聚魂,而驱散了他被怨气充满的残识。我们刚才看见的怨气就是他,如果我们刚才没有打散了他,恐怕医院这里还要死人。”
赵明:“啊!?”
陈寒叹了口气,将白布遮了回去:“可怜,怪我。”
赵明听见了这极轻的一声,顿了会儿忍着恐惧睁开了眼睛,他控制自己不要往尸体那儿看,对陈寒道:“这不怪你,又不是你让他去当唐之棠的替死鬼。”
陈寒瞧见赵明认真的样子,想起他成仙之前自我厌恶到想要用自杀来博取关注,便越发觉得赵明此刻的安慰弥足珍贵。
她笑了笑对赵明道:“你说的很对。”
赵明见陈寒没有往心里去,顿时也安心了许多。他随意的往旁边一看,即使陈寒已经用白布盖住了尸体,他也被露出的皮肤给吓了一跳,顿时又闭上眼,整个人的脑袋塞进了陈寒的肩窝里,死死闭着眼,只差哭哭啼啼地道:“陈寒,师姐,我们看完了吗?”
“看完回家啊!!”
陈寒忍着笑,伸手拍了拍赵明毛绒绒的脑袋,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拉布拉多,她带着赵明往外走,安慰道:“回家啦,回家啦,下次再也不来啦。”
赵明崩溃:“没有下次!”
陈寒:“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寒安慰着赵明,好不容易把他哄去了停车场,赵明哼哼唧唧地开了车回家,陈寒答应他回去就给他做护身符,脏东西进不了身的那种。
瞧着赵明真的很怕的模样,陈寒还是忍不住道:“是神仙啊,怕鬼是什么回事。”
赵明面无表情道:“人参娃娃也是神仙。”
陈寒:“……不,那是妖精。”
不过对于修行比较高深的妖魔鬼怪而言,没有什么护身能力的赵明确实是“人参娃娃”,但在如今天地和平的现在。赵明又不是修真者,是过了培训考核,拿了牌子的正经编制神仙。除非这妖魔鬼怪活够了,否则怎么也不会动他。
不过陈寒瞧赵明真的很怕这些东西,便也不再提这些事,换了个说法:“没关系,谁敢把你当人参娃娃,你就报昆嵛山的名头。你有祖师爷呢。”
赵明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心情立刻又有阴转晴,神采飞扬。
“唉,说道这个陈寒,S市有个很出名的鬼屋啊,有空我们去玩一玩啊!看看真假嘛!”
陈寒:……这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两人回家的时候,祖师爷已经做好了晚饭。
三个人围着餐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着事。陈寒简要将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祖师爷闻言,眉梢一挑,慢条斯理道:“你这位同窗,倒也是够狠得下心。”
陈寒叹气:“我以为她最多也就是转运而已,懂得见好就收。却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将人三魂七魄都揉散了,还招人来为自己挡灾。”
祖师爷替陈寒舀了一碗汤:“你就算不去管,以她这种不留余地的做法,离自我毁灭也不远。”
陈寒却道:“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看见第二个胡詹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坏了的结递给祖师爷:“祖师爷,对不起,东西坏了。”
祖师爷:“没关系。”
顿了顿,他道:“不过能让结断开,这怨气看来确实有点儿麻烦。”
陈寒点头:“这也是我不能不管的原因,我的家人朋友都活在这座城市。我不能让这种怨气再出现。”
祖师爷微微点头:“好,你只管去做,一切有我在。”
陈寒闻言,心中微暖。赵明听见这话立刻点头:“对对对,有祖师爷在呢,不需要怕!”
陈寒:“……”
陈寒忍不住笑了。
饭后,赵明联系用咒语洗碗,陈寒施了咒让拖把自己拖地。赵明一边看顾着盥洗池,一边忍不住问陈寒:“唐之棠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啊。”
陈寒道:“她应该也懂点看相的本事,所以不会一开始积极的想要送我手串。”
赵明:“你的意思是——”
陈寒道:“那我就如她的意好了。”
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平静道:“就看她能不能吃得下了。”
陈寒的母亲说过,陈寒刚出生,她就听见了喜鹊叫,可以见得陈寒是带着吉兆出生的。陈母不迷信,但唯在子女的身上愿意去相信吉兆这类东西。所以陈寒出生时的那点儿碰巧,可以在陈寒的母亲嘴里成为不得了的奇相。
每到这时,陈寒那作为科研人员的父亲就要忍不住纠正:“你躺在病床上,都快没有意识的,哪里还晓得鸟叫。”
陈寒的母亲就一定要反驳:“我就是晓得呀,那声音其实比喜鹊声音还要好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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