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江, 我不是因为——”程悠才说了半句,忽然又打住了, 她没有勇气说完后面的半句。
“那——那你自己保重。”她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交代一句, 之后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心头很乱,可是又不知道在乱什么, 或者是因为什么而乱。

回去后已是深夜, 程悠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程悠去单位上班时, 虽然都已经再三暗示自己不要再去管顾屿江的闲事, 可是忍不住就要胡思乱想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程悠出去拿资料时正好碰到昨天那个去看心绞痛的新兵,她随口问了一句, “检查报告出来没什么问题吧?”

“还有一样报告要下午才出来,我打算现在去取报告。”新兵羞赧地挠挠头,单位里难得看到个女同胞,他还不太习惯程悠的嘘寒问暖。

“这样——正好我有事要去下医院, 那我开车陪你去看下吧?”程悠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如果你自己本来就要去的话那也行, 要不然就不用专门陪我去了。”新兵应道。

程悠也没想到自己话说得这么快,想起昨晚和顾屿江闹得不是很愉快, 她其实还是有点犯怂,不过自己嘴快说完后又不好意思改口, 只得心情复杂的走到侧边的车子那边坐了进去。

没多久就到了医院那边, 程悠其实压根没什么事, 停好车后就先陪新兵去拿了昨天的拍片结果, 新兵毕竟年纪小, 之前看着挺乐观的一个小伙子,看到检查结果上面写着胸腔处有不明肿物,立马忧心忡忡的心神不宁起来,“我还这么年轻,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我以后该怎么办?”

程悠知道小伙子老家在外省下面的偏远乡镇,估计家里经济也不是很宽裕,而且孤身一人在外地,遇上事情家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开口安慰起来,“你先别着急,我们先去问下医生再说。咱们天天锻炼身体好着呢,肯定没什么大问题的。”

被她这么一说新兵才镇定不少,到了诊室那边找到昨天的医生后,看了下新兵手上的一叠报告后,又在电脑上仔细看了下新兵的片子,开口解释起来,“是纵膈瘤,有点大了挤压到胸腔,所以你有时候会觉得胸口不适,你的心脏没问题,其实不是心绞痛导致的。”

“纵膈瘤?我这么年轻怎么会生这种病?”新兵更加紧张的脸色发白起来。

“这和年纪没关系,应该是良性的,你放心好了。近期方便的话过来安排住院动个小手术,手术后一个礼拜就可以下床走路了,放心吧年轻人体质好着,休养恢复后对你以后没多大影响的。”医生安慰起来。

“对啊,人民医院是这边最好的医院了,放心吧,而且费用走医保报销后也没多少钱的。”程悠接着安慰起来。她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医生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医生如常去接,随即脸色突然沉了下去,“我现在过来看下。”他挂了电话后起来和那个新兵解释起来,“我现在有点急事,你不用担心,不放心的话就早点过来安排住院手续。”

“我知道了,谢谢。”新兵憨憨的朝医生道谢起来。

程悠刚才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人多口杂喧闹的很,出于某种不好的预感,她鬼使神差的跟在那个医生后面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屿江负责的那位9号病人出事了?”

“你认识小顾?”这个医生起码年长顾屿江十几岁,一脸错愕问道。

“嗯,我是他朋友,我——不太放心他,可以一起过去看下他吗?”程悠鼓起勇气问道。

“也行吧。”

那个医生点头后,程悠转身和新兵简要交代了几句就跟着医生进了电梯,途中又去了另外一幢楼,从第六层的电梯里出来后,没想到走廊那边起码乌泱泱站着几十号人,小半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大半都是西装革履或者是衣着正装的陌生人。

“哎,你们也太糊涂了,于董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情先前怎么不和董事会知会一声,好歹先选个代理董事长出来过渡下,现在好了,不知道谁走漏风声说于董已经在弥留之际,昨天开始股价一开盘就跌停,看现在抛售的趋势,起码要暴跌好多天,公司的资产每天都要蒸发上千万。”唉声叹气的是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衣着光鲜不过愁容满面的很,旁边那些相对年轻点的中年人都是一脸肃穆的不敢乱插话。

“我爸做手术前再三问过主治医生,说有六七成的把握,只要能够从手术床上顺利熬过来就能度过这一关的。谁能想得到手术都顺利结束了,突然间就身体状况恶化到昏迷不醒。”应答的是昨天见过一面的年轻妇人,旁边紧挨着的是她的姐姐,面容憔悴。

程悠站在边上听了几句就明白过来病情突然恶化的老人家是他们口中的董事长,她又看了眼面前乌泱泱过来探望的人群,估计都是集团里面要紧的领导班子,眼前的阵仗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程悠手心都跟着冰凉起来。

“氧合怎么样了?”和程悠一起过来的那个医生挤到里面询问起来。

“血透和抗感染治疗都上了,所有的指标都好转,就是氧合还是很低。”沙哑的声线随后响起。

程悠心头一沉,那是顾屿江的声音。

“我们是信赖你的口碑才同意你帮我爸动的手术,本来好端端的人手术后居然出现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我爸其余毛病不少,可是进来前拍的片子都清楚的,肺部没有任何毛病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肺部感染了?”侧边挤出来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人突然揪着顾屿江的领口大声质问起来。

“妹夫,你少说几句,顾医生心里也不好受,而且爸这毛病其余医院都不肯收了,顾医生出于好心才帮爸动的手术,咱们再耐心等等看,也许明天爸就会好点了呢。”年纪大点的那位妇人虽然眼圈鼻翼都已经红通通的,不过还是劝说她自己的妹夫起来。

“他心里不好受就没事了吗?问题现在让他给病因和治疗方案都给不出!还专家副高我看都是庸医!我爸要是出点闪失,我和你说,我绝对让你立马撤职吃牢饭!”那人依旧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说时不管不顾的朝顾屿江动手起来。

顾屿江没有还手,也许是没防备也许是故意没还手,那人一动手,边上的医护人员和旁边过来探望的人群全都剑拔弩张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被人群的背影阻挡着,程悠站在外面甚至看不到顾屿江的背影。

良久后,等到人群逐渐散开,程悠着急的去找顾屿江,怎么都没找到他。她担心得厉害,询问其中一个留在边上的医护人员,也不知道那个医护人员是不是出于保护顾屿江的立场,含糊应道不清楚他去哪里了。

程悠又着急的跑回到顾屿江平时在的诊室那边,也没看到他,她甚至连他的停车位那边都去找了一圈,都没有。而他的车子还停在那里。

他还在医院里。

她不是不知道顾屿江的医德和责任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出了意外他心头才会更加的内疚自责。

他会去哪里了?

程悠拿出手机,头一回主动去拨他的电话,无人接听。

程悠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医院里乱找,毫无头绪。她实在没有办法又跑回到停车场那边,也不知道顾屿江是从哪边过来的,这会正往他自己的车子那边走去。

顾屿江心头乱的很。他本来以为自己掌握的学识乃至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足够应付目前已知的病症,他虽然自信但是不盲目,对未知的病症向来报以敬畏之心。

然而眼前他却是头一回连患者病情迅速恶化的病因都查不出来,更何况是治疗方案了。

这种实实在在的无力感,几年前他遇到过一次,没想到那么快又重新上演了。

他头一回开始质疑起他自己的医术和这么多年临床的意义了。

“顾屿江!”程悠莫名舒了口气,小跑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

“我说过,我还轮不到你来同情我!”顾屿江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时准备去开车门。

“顾屿江!”程悠看到他的精神状况比昨天更糟,脸色青压压的,嗓音暗哑,她不放心他就这样离开,用力拽着他的右手不让他去开车门,而他直接大力去掰她的手腕,近乎一个个手指头把她撬起。

程悠再怎么用力当然也敌不过他,然而她一只手的手指快要被他全部掰开,她另外一只手又重新拽了回来。

他还是在做无用功。

他像是突然厌倦了和她继续耗下去,还有一只手突然转为握着程悠的手腕。他本来以为她吃痛会立马松手,没想到她丁点不受影响。

他是下了决心不想再看到她,尤其是他眼前这样落魄的时候,他手上的力道继续加重,“你松不松手?”

程悠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拧断,她还是固执的没有怯退,“我不能让你现在这样去开车。”

随着顾屿江腕间的臂力再度加重,程悠疼得脸色都发白起来。

“你到底要怎么着?”顾屿江耐心全失,甚至不惜冷嘲热讽起来,“我之前对你说的做我女朋友那句话是逗你玩的,难不成你当真了?”

“你说什么?”程悠果然如他预料,一脸错愕的看着他,眸间瞬间黯然下去。

“我再重复一遍,那句话只是我的玩笑话而已,没想到你居然会蠢到当真,现在这么好骗的人还真是不多了。就你这样的姿色和身材,平时又都在男人堆里混着,胸本来就小还动过手术,天晓得以后会不会随时复发全侧切除,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女汉子。”顾屿江冰冷出声,那些最恶毒的字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嘴里冒出来。

“你说得都是真的?”程悠的声音发抖得厉害。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胸部动过手术觉得低人一等或者自卑,可是当听到这些话语真真切切地从顾屿江嘴里说出来,她头一回觉得自惭形秽。

她甚至不敢昂首挺胸地出现在顾屿江面前,就怕他会透过她的衣物看到她里面丑陋的伤口切面。

“当然。”

随着他冰冷的两个字应出口,程悠果然如他预料立马松手。

他刚摆脱她的纠缠就坐进车内,砰得一声重重关上车门,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重踩油门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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