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玄武湖岸边的情侣公园内,一家咖啡馆兼西点屋。
冯见雄先到,要了两杯焦玛,还有一个史妮可最爱的大号黄桃抹茶慕斯。

他自己并不嗜甜品,也是吃过饭才出门的,所以就没要。

依稀记得,上次辩论赛夺冠后,虞美琴请客庆祝,就点了这货,然后史妮可一个人吃了三人份。

“让你久等了,我家里有点事,干完活才出门的。”史妮可左顾右盼地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看到冯见雄之后才快步跑进来,一溜烟就坐在他对面,还拘谨地道歉。

“呃……你换发型了?”

冯见雄明明记得史妮可也就周五去科技厅拿报告、才跷了一天课,周四还见过呢,怎么就做头发了?

说好的标志性卖萌双马尾呢?

变成了一根精神的单马尾,还怎么妮可妮可妮?

不过,倒是出人意料地变得成熟干练了几分,像是个女大学生了。

那修整之后的发辫,向脸颊一侧如瀑垂落,很像《最终幻想13》中、塞拉妹子的造型。

“唔……去了几趟科技厅,被人背后说不像是来办事的,就换了……”史妮可略羞涩的解释了一句,下意识抬手想把鞭子往脑袋正后方扯,“你不喜欢?”

“这话说的,我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不喜欢。”

“那,好看吗?”史妮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胆子就大了,竟然问出这样个问题。

太羞耻了!怎么能讨要别人表扬自己好看呢!

“好看……对了,你的手怎么了。”冯见雄并不擅长夸奖妹子好看。

正好注意到史妮可扯辫子的手指上贴着个创可贴,他连忙借机转移话题。

史妮可害羞地“嗖”一下把手缩回去:“也没什么啦,就是刚才,熨衣服有点急,烫到了。”

如果不急,只怕她还得让冯见雄等更久。

“这孩子家里真这么苦?”冯见雄微微动了些恻隐之心,也没多想,抓住史妮可的手,扯过来凑近了看一下。

“你说你……唉,要不我先预支你两千块钱经费吧,等第一个案子下来之前,你也好补贴点儿家用。我都要你去做的是大生意,你还在这儿自己熨衣服挣这点零花小钱?要是再弄伤了自己,误了我的事儿怎么办?”

冯见雄说了半晌,妹子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正纳闷呢,抬头一看史妮可的表情,却是脸色红得滴血。

“你……你先松开……”妹子恳求的声音,低如蚊蚋,软糯无力。

“哦,好。”冯见雄立刻放开了史妮可的手,“我这不是想看看你伤到没有,来来来,吃蛋糕。”

史妮可眼观鼻鼻观心地乖乖开始吃蛋糕。

这种传说中周星星发明的“注意力分心转移大法”,确实在消除尴尬方面颇有功效。

冯见雄也意识到刚才唐突了妹子,就假装看查新报告。

不过他是个事业狂,假装着假装着,就真的看进去了。

忘了交代一句,冯见雄此前以自己署名申请的这两项实用新型专利,内容是关于建筑方面的。具体来说,是两种新型的“玻璃幕墙/干挂石材墙面施工结构件,及其通风结构配件”。

具体的技术细节没啥好解释的,通俗的说,就是一种大约05、06年前后渐渐要开始流行起来的、用于写字楼外立面施工的结构设计。如果想拿去碰瓷,或者真遇到人侵权,那么打官司的相对方,一般都是房地产开发商、承包商。

这两项技术,其实并不是冯见雄发明的,而是目前已经为少数人所知的“现有技术”。

但冯见雄就是申请下来了,还拿到了查新报告,这里面就颇钻了一些行规和法律的空子。

报告上的结果让他很满意。

那名出报告的省科技厅研究员,列举了好几项申请在先的类似设计,但都不能完全覆盖冯见雄申请的那个实用新型的创新点,因此最后的结论是“新颖性充分”。

还有一个红艳艳的省科技厅公章背书。

“才三四个工作日就仓促拿出来的报告,果然只来得及搜索专利数据库。连公开的现有技术和行业技术标准都没来得及查。”

冯见雄得意地点点头,嘉许道:“妮可,这事儿你办的不错——换我一个男人去催,说不定还催不下来。”

史妮可刚吃了半个抹茶慕斯,听了冯见雄的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你是说,你申请的这两项实用新型,其实不该被通过的?不该具备新颖性?”

妹子的反应,在冯见雄的意料之中。

“别紧张。”冯见雄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然后好整以暇地解释,

“事情做到这一步,后续的细节我也不瞒着你了。这里面的法律原理,也有必要交给你,以后你才好帮我复制这个套路。

其实,我申请实用新型的这两项技术,是刚刚在业界半公开、甚至列入了个别推荐性的行业技术标准,属于‘现有技术’,按照法理是不能被授予专利权的。但是我利用了‘实用新型只进行形式审查、不进行实质审查和全面检索’的法律漏洞,把它申请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项技术才在专利检索库里根本查不到创新点完全重合的同类——因为即使有个别真心做学问、只懂技术不懂法律的建筑学专家、注意到这项技术,也会发现这是‘现有技术’,想当然地会觉得‘这东西根本申请不下来’。

只有我这种既有点技术常识,也精通法律,并且还精通《专利审查指南》的人,才会钻这个空子。”

实际上的操作,远比冯见雄说的要更复杂得多。

因为如果一项“现有技术”现有得太久了,行内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公开技术了,那冯见雄后续的碰瓷也是没法进行的。

真要实施这一系列操作,还得确保所挑的“现有技术”具备以下两个特征:

首先,这个“现有”不能太久,这里头还有个时效性。

换言之,一个05年下半年才刚刚曝光的技术,到05年年底被人恶意注册,这是有可能瞒天过海的。但如果对一个04年就曝光的技术这么干,十有八九只能是失败——因为圈内人都已经知道了。

其次,这个“现有”的技术,还要有被人广泛应用的可能性。

如果是个很冷僻的东西,甚至是毫无商业价值的现有技术,那就没人来用、来“侵权”了——比如冯见雄此前找刘教授给人刷职称数据用的那些造假专利,就属于一辈子没人会实施的坑货。所以那种东西只能一个几千块地跑量,不能用于碰瓷。

要碰瓷,怎么也得到一条车来车往的路上找生意吧?去无人区碰瓷,碰谁呢?

这两点逻辑,那也是做了多年阴险大律师兼专利代理人、两方面经验都很充分的,才能体悟得到。

眼下史妮可就是个复制式的执行层,不需要“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因此冯见雄就没有多废话扫盲。

何况,说了妹子也不一定听得懂,说不定反而让她更加畏首畏尾怕犯法。

就刚才冯见雄已经说出来这些话,史妮可都花了好几分钟消化。

然后妹子惴惴不安地问:“那你下一步呢?拿到了查新报告、而且这几项技术其实是现有技术、有推荐性行业标准给你安利。那么应该马上会有房地产承包商‘不小心误用’了这项技术吧?然后你就打官司告上门?起诉他们侵犯了你的专利权、问他们收授权费?

可是对方也不傻啊,如果他们是从行业技术规范上看来的设计,他们肯定知道这是现有技术的吧?根据《专利法》,他们可以在诉讼期间提交《专利无效申请》,把你这两项本来就是瞒天过海的实用新型废掉的呀!那你前面的钱不是白投了?”

史妮可提到的《专利无效申请》,是《专利法》规定的一项救济措施。遇到专利权官司的时候,如果被告侵权的一方,认为原告的技术当初就不该被授予专利权(比如在原告申请前,该技术已经向社会公开过了),那么就可以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出无效申请,并且写明所依据的证据。

国家知产局收到申请之后,会对申请方的证据进行一一审查,还可以根据自己的职权进行全面审查——也就是哪怕申请者没提到的证据,如果知产局的审查员自己检索第三方资料查到了,可以用于证明“该项技术不该被授予专利权”,那也可以主动废掉这项专利。

而司法实践中,因为大多数“实用新型”本来就根子不稳,好多在打官司时都被废了。

冯见雄这两个专利,就属于明显经不起推敲的。

打官司时,对方真肯砸本钱弄《无效申请》,一查一个准。

这就是史妮可担心的来源。

可是,史妮可说完之后,并没有从冯见雄脸上看出任何波澜和不安。

“你觉得,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么?”冯见雄智珠在握地微笑着。

“你讲的,是法理。我赌的,是实践惯例,是成本,是效率。

如果我有办法做到:每打一个官司,索取的赔款金额,都比对方的诉讼费加律师费加找专代事务所查新、无效申请乃至一切费用加起来的总和,还要更低——你觉得对方会继续费钱费力和我死扛到底,还是选择稍微给点钱就和解呢?”

史妮可的眼睛,一下子涨大了不少,眼神也变得颇有光彩:“你……你具体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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